那年上山“打火”
我是1970年12月入伍到铁三师十三团锦州七里河新训。71年初锦州新兵训练结束,我们新兵团就直奔大兴安岭的老部队,我们团正在大兴安岭嶂古线施工。我在施工连队锻炼一个月后便被抽调团部报训队参加报务员培训。有意思的是到73年我们这批报务员还是新兵。因为,72年部队没招兵,73年兵还在师报训队学习,所以我们成了老新兵。大兴安岭原始森林由于雷击等原因几乎年年都着火。我们71年进大兴安岭后,每年部队除了施工都要上山参加灭火。当地把上山灭火称作上山打火。上山打火通讯保障是必备的条件,电台通讯是最佳的通讯手段,我们电台的老兵几乎都去过火场。记得在1973年7月吧,我们营区上空又开始弥漫树木烧焦的味道,我们都感到又要上山打火了。不出所料,不久命令来了。要求我们勤务连抽调两部电台参加打火。一部作为前线指挥部电台,负责与基地指挥部电台、大兴安岭防火指挥部电台保持联络。一部作为跟随打火部队到火场中去随时向前线指挥部报告火情。当时我们使用的是老式15瓦电子管电台60多斤重,需要6名报务员。也就是说我们要有12名同志参加打火。由于老兵不够,这次上山我们新报务员也要有几名同志参加。我很荣幸的被选中并编入前线指挥部电台。到部队三年,听了许多打火艰苦惊险的故事,但从没有亲身经历过。现在要亲身经历感受了,心里又紧张、又激动、又兴奋。
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在紧张有序中进行。我们的行装除了电台其他很简单:一件皮大衣、一件雨衣、一个挎包、一个水壶。一包火柴(10小盒)、两包压缩咸菜、一小瓶痢特灵、防蚊油、防蚊帽。老兵说,火柴不仅是生火取暖做饭用,更主要的是自救用。到任何时候都不能把火柴用完,必须保留一小盒,当被大火围困不能逃离时,首先点燃自己身边的草木,这样当大火烧过来时你身边就没有可燃物了,你的生命就可能保住。由于山里很难找到清泉水,一般都是地表水,常年浸泡着腐叶,水的颜色就像茶叶水。在森林中误喝了这样的水一定拉肚子,所以带上痢特灵以防万一。挎包中装满了饼干,(普通的饼干)作为行军干粮。(那时没有压缩饼干。起码我们打火部队没有)就着压缩咸菜吃还算过得去。大兴安岭原始森林里的瞎蒙、蚊子、小咬那是出了名得多。瞎蒙很大,一个火柴盒装一个,要是让它叮了一口,就要肿起馒头大的包,甚至还大。蚊子漫天飞舞,小咬无孔不入。就是防蚊帽有时也抵挡不住小咬的进攻。
这次上山打火部队出动500多官兵,地方出动500多民兵。(这些民兵是浙江、黑龙江等地的知青,前期跟随我们部队修铁路后期转到地方林业局。当年都叫他们民兵)部队出发时天开始下起小雨,我们两部电台同时跟随前线指挥部行动。前线指挥部总指挥由我们团参谋长担任。部队浩浩荡荡向火场开进。进入原始森林部队成一路纵队前行,我们这些年轻的战士、老新兵有说有笑,甚至是连蹦带跳的跟随部队行进,还不时的从挂包里拿饼干吃,吃几块饼干就口渴,拿过水壶就喝水,根本不知道前边还有多少困难在等着我们。(我当年17岁)越往里走树林越密,好多地方只有挤过去一个人的宽度,明显的是先头部队用砍刀砍出来的。天上的小雨时下时停,有时云缝中还透出点阳光。脚下是松软的、又湿又滑的落叶腐草,也许几千年也无人踩踏过,一踩下去没脚脖子湿漉漉的,抬起脚来踩过的地方就是一汪水。时不时的还要抵档瞎蒙、蚊子、小咬的“围追堵截”。行军越发艰难。我身上的军装早就湿透了,身上冒着热气,衣服还刮出了一些口子,战友们和我一样脸上满是汗水流淌的像小河沟似的痕迹。用手一摸,一层汗碱。部队没有休息的意思,继续前进着。我们开始感觉疲劳了,口干舌燥。再想喝水,水壶里的水早就喝光了。后来嘴里的吐沫都干了,都能听到舌头和口腔摩擦的声音。那种兴奋、激动、好奇打闹说笑的心情早就没了。脚下踩出的水一点不敢喝,真的拉肚子那不就是伤兵了吗,还没到战场就成伤兵该多让人笑话呀。同时,多一个非战斗减员,战友们就要多一分辛苦。没办法剩下的就是忍耐、坚持。饿了也不敢吃饼干了。因为饼干咬到嘴里就像木头渣滓,嗓子根本咽不下去,吃多少吐多少,吃进去的是干的,吐出来还是干的。(至今我对饼干还反胃)老兵们看到我们这样,把自己的水给我们喝,我哪敢多喝呀!这水多珍贵呀!那是老兵们省下来关键时候喝的。我这时才知道犯了多大的错误。这时才知道水对我们该有多重要。在老兵的一再劝说下我轻轻喝了一小口。那水真甜呀!从来没喝过这么甜的水,在那之前,在那之后都没有,直到今天想起来那水还是那么甜。
突然部队前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原来前边有一道悬崖挡住了去路。我到了悬崖边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悬崖基本是直上直下的。悬崖中部有一条三十公分左右宽的小路,小路有十多米长,连着那一边。小路下方有约20米深基本是垂直的,下边都是嶙峋的山石如出意外不堪设想。小路上方几十米也基本是垂直的直达山顶,部队根本来不及绕过去,如果要绕那要绕出十几甚至几十里山路去。火情、时间不等人,部队必须在此通过。战士们一个挨着一个贴着峭壁一步一步行进。前线指挥部一再催促加快速度。我踏上这条小路时一点也不敢向下看,后背贴着岩石,眼睛直盯着前边战友的后脑勺,一步一步向前挪。时间好像凝固了,好像山体和我一起走,我怎么也走不到小路的那一边。十多米的小路我好像走了一生。到了小路的那头我已是大汗淋漓了,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说可算过来了。
经过将近24小时的连续行军部队终于到达了预定地点。前线指挥部选择了一块“塔头地”(沼泽地)边缘小高地扎营。大部队立刻展开向火场深处寻找火源,扑灭着火点。我们前线指挥部电台的任务就是开设野战电台与基地指挥部电台、大兴安岭防火指挥部电台、火场电台建立沟通联络,保证24小时不间断。另一部电台跟随大部队进入火场定时向我们报告火场情况。我们6位报务员轮流值班。
天气还是阴天多晴天少,不时下雨。这对前线灭火大有好处,(这次山火是地表火,在树下腐叶中燃烧,明火不多。绵绵细雨对灭火极有好处)但对部队给养却带来困难。灭火前线不断传来好消息,大军所到之处山火皆灭。我们及时把这些好消息发送到基地和大兴安岭防火指挥部。但由于阴雨,基地的给养送不上来,由于云层低飞机也来不了,眼看就要断粮了,打火部队遇到了新的困难。
打火官兵在给养缺乏的情况下奋力灭火,官兵们的体力消耗很大。经过几天的扑救,火场内已无着火点。基地指挥部、大兴安岭防火指挥部指示,部队原地待命并继续监视火场情况,等待下步指示。
部队给养告急!
太阳终于从云缝中挤出来了!大兴安岭防火指挥部电告:空投给养的飞机已起飞,立即设置地标迎接空投。我们立即将电报交给前线总指挥,我们团的参谋长。不一会几名战士抱着白布向“塔头地”(沼泽)跑去,很快在“塔头地”里铺上了T字形标志。这时我才明白我们扎营在这块小高的上的目的。在大兴安岭密林深处空旷的地方很少,“塔头地”(沼泽地)是不错的空投地点。大家翘首以待飞机的到来。终于听见飞机螺旋桨的轰鸣,空投的飞机来了,大家高兴劲就甭提了。飞机空投后飞走了,天又阴了下来并下起了小雨。部队又对火场像篦头发一样篦了一遍,火场内确实没有着火点了。
又得到新的指示,部队可以撤离火场了。我们冒着小雨开始后撤。后撤的速度比来的时候快多了。我们两个电台又会合了,大家虽然很疲惫,这些天来大家没睡一个囫囵觉,没吃一顿像样的饭,衣服从来没有全干过,脸从来没洗过,衣服从来没脱过,身体消耗都很大,但大家一见面都很高兴因为我们圆满的完成了通讯联络任务。我们后撤到一处较低洼平坦的地域,这里有铁道部第三设计院的一个观测站,我们没有送上去的部分给养也在这里。前线指挥部总指挥命令部队在此休息,要求我们电台立即开机与基地联络请求下步指示。天很阴,云很低。我们熟练而快速的架设电台我觉得我们的动作堪称完美。电台打开,呼叫基地……没有结果?继续呼叫……还是没有回话,眼看着亲自值机的班长脸上的汗流下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们的心也一点点的往下沉,这时的时间好像在飞跑!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沟通!总指挥派参谋来问情况了。怎么办!换部电台。我们又把另一部电台拿来迅速连接上,还是不通!调换天线角度、架设第二种天线!两部电台同时开设!还是没有沟通。天更阴了、云更低了。耳机中传出的仍然是嘈杂的电磁干扰声,什么通讯信号都没有,就连边境那边的干扰台也没了动静。就差把电台搬到高一点的山上去了,可是那山离我们临时的营地还很远,时间不允许。我们采取了其他一切可以采取的办法,最终也没有同基地沟通,耳机里始终是嘈杂的电磁干扰声。天渐渐黑下来了,部队是继续后撤还是在此等待命令,总指挥被逼上两难选择的境地,我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当初的好心情早就烟消云散了。心情就像那黑压压的云,心里有一种沉沉的,压得喘不上来气的、说不出来的滋味。
总指挥最后决定部队继续后撤,并调整后撤部署:由作训参谋带领先头部队一个班在前,两部电台12名报务员、两个机要员、一个徒步通讯员和一个电台保障排随行。总指挥带领大部队随后跟进。身边只留下两名警卫员、一名徒步通讯员、一名司号员。
天彻底黑下来之前,部队出发了。我们12位报务员谁也不说话,默默的跟随前行。后撤没有通过那段悬崖而是从山的侧面翻越那座山。山很陡,上山,后边人的鼻子能碰到前边人得脚后跟。下山,像坐滑梯坐在树叶和草皮上扶着旁边的树一点点的向下滑。我们这支先头部队在天边露出鱼肚白时到达了森林边的一个林场。林场工人还没起床,作训参谋告诉大家不要打扰林场工人,就地休息一下,当他们起床后再联系基地。我们也没得到开设电台的命令可能因为林场有电话了吧,管他呢,我们大家已经极度疲惫了。经作训参谋同意我们使用林场劈好的柈子生火取暖。大兴安岭的夏天温度变化特别大,有句顺口溜形象的描述了大兴安岭的夏天温度变化:“早穿棉,午穿纱,晚上抱着火盆吃西瓜”。因此,清晨在外边休息不烤火是不行的,何况我们身上的衣服不知是汗水湿的还是露水打的全湿透了。由于极度疲劳,火生好后不一会大家围着火堆都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远处有人在喊,快起来了!但想睁开眼睛就是睁不开,当睁开眼睛一看喊话的人是位林场工人,就站在身边。他告诉我们,防火指挥部前一天就通知他们打火部队要从这里下山但不知什么时候,要随时做好接待工作。看来,基地指挥部和我们失去联系后,也做了多个预案随时迎接我们下山。我们纷纷站起来,但有一位战友站了几站都没站起来,大家上前一看他的解放鞋都烤变形了。大家赶忙帮他把鞋脱掉,一看脚趾头上烫出了好几个大水泡,有的已经破了,向外流着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在火场被烫成这样那要走出火场困难可就大了。我们马上找来卫生员给他处理伤口。
天已经大亮了。大部队也陆续走出了森林。林场的干部职工都出来接待我们还为我们准备了热呼呼的早餐,早饭这个香呀!我们饱餐了一顿感觉精神多了。团部派来的车队也等候多时了。饭后根据安排我们登上了团里派来接我们的卡车返回驻地。回到驻地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在家的战友早就为我们烧好了热水,我们从头到脚洗漱了一遍,我足足用了三盆水才彻底解决战斗。(当时的部队根本没洗浴环境)在家的战友告诉我们兵部文工团专程来为我们慰问演出,已经等了两天了,但我们最关心的还是昨天为什么没有沟通上。在家值班的战友说家里(基地)电台和我们的一样全是嘈杂的电磁干扰声什么通讯信号都没有。也许是大自然跟我们开了个玩笑吧,我们心里得到一点安慰。洗漱完毕我们美美的睡了一觉直到下午4点被战友唤醒。换上新军装,吃过晚饭,我们集合到团部大礼堂看兵部文工团的演出。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高级别的演出。其中的一些节目至今还能记起。如舞蹈《洗衣歌》;相声;名字忘了,是说坦赞铁路的事。其中的台词:倾盆大雨不住下,如同天然洗澡堂,带块肥皂撮一撮,满身的泥土全冲光。至今我还记得。还有独唱《我在边防线上巡逻》那男中音太好听了。在这欢声笑语中我陶醉了,我们都陶醉了,真把自己当成了打火英雄。过了多年一想起当时的场面还是激动不已。但那次打火后大家好像都有些变化,在那欢乐的笑脸后面显露着些许的深沉。特别是在上机工作和平时业务训练时,大家好像都憋着一股劲,在默默的努力…让自己的业务水平再提高一点、再全面一点、再精一点……。
【作者系原铁三师十三团电台战友】
2010.4.6 23点17分於四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