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特大火灾
大兴安岭是一座绿色宝库,林木资源总量居全国之首。它却有一个致命的天敌——火灾。因此,防火成为头等大事。防火期长达大半年,重点是春防。从3月15日至7月15日,为“高等级火险期”。因受贝加尔湖气旋影响,大兴安岭林区春风大,频次多,时间长,可燃物含水量降低,火险常常是最高等级:五级。(一级是不燃烧,二级是难燃烧,三级是可燃烧,四级是易燃烧,五级是强烈燃烧。)再加上降水量较少,年均四百至五百毫米,多集中在夏秋的7、8、9月,春季则特别干旱和枯燥,极易发生火灾。山势大多平缓,河流大多狭窄,隔火性能较差,极易星火燎原。到处灌木丛生,草木交织盘结,一旦荒草起火,势必殃及森林。含油量高的桦树和樟子松,在繁茂的植被中占比较高,干旱时节遇火就着。大部分区域处于“雷暴区”,站干和倒木若被雷电击中,常常酿成火灾。大兴安岭林区开发以来,随着十几万人马的涌入,致使火灾发生频率加快。天灾人祸,防不胜防,年均发生火灾达四十余起,使森林资源遭受严重损失。
铁道兵驻大兴安岭林区部队,在进行铁路修建的同时,也肩负着护林防火责任。一旦驻地附近发生火灾,部队即视火光为命令,必然会派人上去扑打。
1965年4月14日至5 月27日,铁三师和铁九师先后两次共出动十二个团一百三十四个连计一万九千八百三十人、汽车三百零九台、拖拉机三十台,参加莫力达瓦旗达拉宾和宜里草原、林区的灭火战斗。广大指战员与当地干部群众英勇奋战,扑灭达拉宾大火仅用了二十二个小时,扑灭宜里草原、林区大火仅用了二十八个小时。
经过两年多的艰苦施工,1966年春暖花开时节,嫩江至塔河四百四十六公里的铁路路基,已经基本成形。就在施工叫劲儿的时候,忽然接到了扑火的命令。
1966年5月16日下午两点左右,在加格达奇东南约四十公里处,欧肯河上中游一带燃起了山林大火。
大兴安岭特区党委机关立即组织起四百人,在政治部副主任邱兴亚的带领下,沿加格达奇至嫩江的简易公路,向白桦排方向赶过去扑火。走了三个多小时,到下午一点多钟,队伍离开了公路,朝着烟云最大的东南方,穿山过河拉荒插了过去。直到后半夜两点多钟,才来到了火场边儿上。随着一声命令,队伍变成两排,在火线上分散开来,挥起各种扑火工具,奋力地扑打起来,很快就撕开了一道口子。由于夜间气温低、风力小、湿度大,时间不长就扑灭了十多里长的一段儿。将近拂晓的时候,大家已疲惫不堪。邱副主任喊道:“党员、团员带头,再加一把劲儿,天亮之前消灭它!”谁都明白错过这个时机,等太阳出来或是起风,就有可能前功尽弃。于是鼓足干劲,继续乘胜追击,终于在日出之前,把明火全部扑灭了。为防止死灰复燃,顾不上喘一口气,接着便清理火场。又干了一个多小时,才停下来休息吃饭。到这时候才发现,人人都是一身黑,只有牙齿和眼球是白的,免不了相互逗乐开玩笑。吃喝过后,倒头便睡。大约在下午三点左右,见东北方向黄烟滚滚,马上集合起队伍,又奔赴新的火场。
5月17日九点四十,铁三师遵照铁道兵大兴安岭林区指挥所的命令,即令第十一团组织部队开赴火场,与特区机关的扑火队伍协同作战。
第十一团所属各连队,分别由驻地直接出发。指战员们轻装简行,除了一件皮大衣,再就是水壶缸子,加上一挎包馒头,或是饼干什么的,还有两三块咸菜。一律没有带背包。所携带的扑火工具,只有锹镐斧锯之类。
丛林里没有路,行进异常困难。坡上灌木丛生,满地枯枝败叶。密密的树条子绊脚刮衣服,厚厚的腐殖层一踩一个坑。坡下沼泽连片,地面坑洼不平。开化的塔头地连冰带水,走在上面就像是踩钢丝。指战员们披荆斩棘,一边开路一边穿行。艰难跋涉了十多个小时,才看到夜空透出的火光,闻到了木头燃烧的焦味。大家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奔着前方的火光急速前进。
各连队相继赶到火场,马上就投入了战斗。战士们沿着火线一字排开,挥舞着铁锹、树条子,使劲儿地拍打着。庆幸的是风力并不很大,很快就打开了一个口子。随着缺口的扩大,火势越来越弱,终于全部熄灭了。火光黯淡之后,显出夜的深沉。只听有人高喊:“原地休息,抓紧吃饭,然后清理火场。”战士们横七竖八地瘫倒在地,掏出馒头、拧开水壶吃喝起来。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节,只有手电的光亮在晃动,还有山头上闪烁的火光。
春季的森林大火,着起来很难扑灭。林木本是可燃物,此时正逢天干物燥,贴近地面满是灌木,燃烧起来异常炽烈。尤其是树冠着火后,火舌可高达数十米。林中地下腐殖层很厚,起火之后也跟着燃烧。火一大,必起风。风越大,火越猛。春季正是多风时节,起火后怎能不起风?
连日六级以上的强风,使火势迅速蔓延扩大。带着火星子的枯枝败叶,被大风席卷着到处乱飞,飘落在哪儿都有可能燃烧,下风头处已出现多个火头。这场已成燎原之势的山火,飞扬着腾空的烈焰,裹挟着遮天的浓烟,已经烧成肆虐的火海,势不可挡地耀武扬威。
上级命令铁道兵大兴安岭林区指挥所,统一组织指挥当前的这场灭火战斗。当即调整部署,紧急增调人马。参加扑火的部队分成东西两线:东线由二十三军前指率四个团,和林业职工四千六百余人,自嫩江北上沿嫩漠公路进行扑打;西线由铁三师四个团,铁六师三个团和九个汽车连、五个建筑给水连,担负自加格达奇沿嫩林铁路的灭火任务。
铁三师接到命令后,立即增调扑火力量,组织部队带上干粮,日夜兼程赶赴火场。副师长殷长胜率领第十二团,从青年岭直插大扬气,一边打火,一边前进。走到小扬气附近,遇上了一股大火。他与团领导商议后决定,利用地形条件打防火道。此处西面是一片塔头地,东面有公路、铁路和一条河。在它们之间开出一道隔离带,就一定能把南下的火头挡住。殷副师长说:“现在砍伐林木已经来不及,只能采取‘以火攻火’的办法。给我挑二十个机灵的战士,我领着他们到前面去放火。你们在后面把放的火扑灭。”团长何正军说:“还是我去放火吧,你来给我做后盾。”随后便率领警卫排的战士,向着肆虐的火头跑了过去。殷副师长马上把部队拉开,形成一道四五里长的防线。
何团长率领警卫排,跑到距火头一公里处,就被大火给逼住了。翻滚的浓烟令人窒息,狂暴的火浪灼热烤人。几十米高的火苗子在树梢上跳着走,下面灌木丛烧成了一片沸腾的火海。何团长大声喊道:“成一线散开,间隔五十米,边跑边点火,连成一条线!快快快!”大家飞速向两翼展开,急不可待地点起火来。新放起来的火很快连成了一线,向着三百米外的防线烧了过来。
刚刚燃起的火,威力并不很大。严阵以待的战士们,挥动着铁锹、树条、湿衣服,扑打着接近防线的火苗,很快就将其全部扑灭了,形成了三百来米宽的隔离带。
随后扑过来的大火,穷凶极恶地吼叫着,但却被隔离带挡住了去路,嚣张的火势立马就减弱了,蔫头耷脑地进行垂死挣扎。殷副师长仰头大笑:“哈哈哈哈……胜利啦!我们胜利啦!”战士们欢蹦乱跳地喊叫:“胜利啦!胜利啦!”大家互相开起了玩笑,他说你是个黑包公,你笑他像个叫花子。何团长笑道:“造得像鬼似的,还都挺乐观嘛。没有人叫苦,没有人说累,也没有人发牢骚,全都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好战士!现在还不能休息,得马上清理火场,重点是消灭暗火。这大风连天的,闹不好就跑火。”
所谓暗火,是指地下着火的腐殖层。地面上不见火苗,却有烟气往外冒。必须将它翻个底朝天,把火星子彻底消灭掉,否则不定什么时候,暗火就会蹿出地面,形成明火复燃起来。森林火灾至所以难以扑灭,就在于暗火很难清理干净,死灰复燃的几率十之五六。为了防止暗火在地下扩散,还要挖一条沟来将其阻断。所谓“三分打七分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又干了一个多小时,才把火场清理完毕。
一听到休息吃饭的命令,许多人一下子就瘫倒了。已经出来四天了,天天行军和扑火,没睡过一个好觉,没吃过一顿热饭。此时的深山老林,正值春寒料峭,尤其到了夜晚,更觉寒气袭人。地面仍然结着冰,只能垫上一些草,守着篝火和衣而卧,对着夜空露天睡觉。半夜常常被冻醒,就起来跑步取暖。睡上三两个小时,就算很不错了。饭食更是简单至极,不是馒头就是饼干,只有一样儿菜——咸菜。所带的水早就喝光了,便打河水、泡子水来喝。
飞来了一架直升飞机,停在清理后的火场上。从上面下来了三位首长:铁三师师长阎景祜、指挥所参谋长宋瑞章和副指挥沈鸿林。他们眺望着周边,轻声议论着什么。刚熄灭的火场烟气缭绕,燃烧过的树木张牙舞爪,显露出不甘屈服的架式。殷副师长和何团长走上前去,敬礼问候。首长们把他们好一顿夸赞。沈副指挥说:“打火是个苦差事,又冷又饿又危险。大家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精神,和大风赛跑,跟大火搏斗,不畏艰险,赴汤蹈火,连续作战,英勇顽强。你们出来好多天了,带的干粮快光了吧?我们已经联系了空军,将给部队空投些食品。”何团长说:“那敢情好了。最好还能来点儿衣服,好多人衣服都烂掉了,晚上睡觉冻得受不了。”阎师长说:“好你个何正军,答应给你吃的,你还想要穿的。沈副指挥、宋参谋长,我看有几个战士,就穿着一件大衣,棉袄都当打火工具了,是应该补充点儿衣服。”宋参谋长取来了一个纸箱,说这里装的是毛主席像章,何团长你分发给战士们吧。随后叫上殷副师长,登机去三荣岗开会。
各连队都是紧急出发,来不及准备给养,只带了少量干粮,没几天就吃光了。尤其是没了咸菜,得不到盐份补充,使得人浑身乏力。幸运的是来了飞机,空投了饼干等食物。有的连队得天独厚,受到了飞机的光顾;即便是投到了水里,捞出来照样抢着吃。多数连队就没这个命了,只能想方设法节衣缩食,甚至采野菜、挖草根来充饥。更为严重的是,因为睡野地、喝生水,有人拉开了肚子;关节炎、气管炎、胃病等,也都找了上来;还有一些被烧伤、受外伤的。这些伤病员,都急需治疗。
得知前线战士饥寒交迫、病痛缠身,指挥所领导们忧心如焚、情急似火。副政委苏超说:三师和六师有一万多人参战,还有兄弟部队和地方上万人,就靠几架直升飞机投送物资,怎么能解救得了眼下的急难?何辉燕司令员考虑再三,决定向鄂伦春旗求助,借两百匹马组成马帮,紧急向前线抢运给养。他亲自写了一封信,指示三师派人投送。任务落到了铁军头上,此时他已是师副参谋长。他急忙召集相关人员,坐上一辆轨道车,火速赶往阿里河。正在三师采访的铁龙,也跟着一道同行。
风驰电掣来到阿里河,一行人直奔鄂旗人委。自治旗领导听了铁军的叙述,看过了何司令员的亲笔信,当即应允,即刻落实,并提出所需给养由旗里采购,交由马队直接送往扑火前线。铁军等人自是感激不尽,说货款必须由部队承担。
正在阿里河的索伦风和索山花,接到旗里协助筹集马匹的通知,马上赶回了“乌力楞”。铁龙也跟着他们,到乌力楞去采访。“乌力楞”是鄂伦春语,意思是由氏族家庭组成的营地。鄂伦春人待客非常热情实在,铁龙在各个乌力楞大受款待。他拍了很多照片,赶写了多篇报道,遍尝了山珍野味,也喝醉了好几次,与索家父女等人,结下了深厚友谊。
马帮分批出发,陆续赶往前线,将一包包食品和药品,送到了扑火战士手中。疲惫不堪、伤兵满营的部队,随即恢复了战斗精神和活力,继续与大火展开顽强的搏斗。
特区机关的扑火队伍,已经出来整整七天了,扑灭了一个又一个火头。穿林子、睡草地、嚼饼干、喝冷水,使得人人嘴唇干裂,脸上暴皮,手脚肿胀,浑身酸痛;也有受凉拉稀的,以及犯了老病的。正当危难之时,来了一架飞机,空投下来几百件旧军用服装,还有一些洗刷干净的旧胶鞋。不仅如此,这天下午,运送给养的马帮来了,给他们留下几袋大米。……急忙用水桶熬粥,尽管糊巴串烟了,大家吃得那叫一个香。不仅如此,还有好事:铁道兵第十三团二营,给他们送来了不少馒头和咸菜。起因是在春林河北岸,他们与二营不期而遇,一起扑灭了山头上的大火。并且经过协同作战,把这一带所有明火,全都扑灭了。他们下一步的任务是看守火场。吃饱喝足,来了精神,大家开始搭建窝棚。一直忙活了两三个小时,才有了个温暖舒适的家。晚上三五个人住一间,铺的盖的一色儿是草,感觉却像是睡沙发床。直到特委副书记马恒玉来查铺,这才意犹未尽地关闭了话匣子。
第十二团在向大扬气开进途中,从电台里接到师部的命令:火速回援加格达奇,在青年岭构筑防线。
原来是在小扬气西北,蹿起了一股火头,两三天来借助呼啸的北风,越烧越凶,正在向松树林扑过来,直接威胁着加格达奇。烟气和灰尘已经飘到了市区上空,夜晚在北山上能看到闪动的火光。保卫加格达奇的战斗打响了。
加格达奇四面环山,处在一个盆地当中;东面的一条山沟直通青年岭,岭下都是齐腰深的枯草,一旦燃烧起来后果难料。如果烧到东山脚下的汽油库,加格达奇可能变成一片火海。
在指挥所作战室,何辉燕司令员盯着地图,操起电话,命令三师:必须马上增派部队,迅速扑灭来犯大火,坚决保住加格达奇!接电话的师政委席华亭,嘴上说“坚决执行命令”,心里却在暗暗叫苦,此时附近并没有部队。他马上命令值班参谋:第一,电告十一团,步步为营,层层设防,坚决守住松树林防线。第二,电告十二团,火速驰援加格达奇,在青年岭打防火道。第三,通知办公室,除去值守人员,警通连和机关全体,立刻携带扑火工具,前往东山打防火道。
整个机关马上动了起来,集合、报数、点名、编队。三四百人扛着工具,急火火地奔向东山。
先期到达现场的铁军,领人已经选定了位置:从东山沟北头的青年岭起,一段儿一段儿打防火道;防火道长七公里,宽三百米。机关人员一到现场,就争分夺秒地干上了。有的砍伐大树,有的清理灌木,有的刨挖树根,有的铲除茅草……从北面飘过来的烟雾,呛得人呼吸有些困难。但大家全然不顾,干得非常起劲儿。不久天就黑了,开始挑灯夜战,进度便慢了下来。
第十二团接到命令后,何团长带领三营即刻出发。此地到加格达奇,至少有六十公里。当时已经过了下午四点,要在天亮前赶到青年岭,难度不小。何团长灵机一动,带着部队绕上了公路和铁路。一路急行军,简直是跑步。快到翠峰时,天已黑透了。有不少人掉了队。三营长郭德英说:“再不慢点儿走,部队就拖垮了。”“你不叫‘过得硬’吗?这会儿怎么怂啦?”何团长说着还是放慢了脚步,拉散的队伍才逐渐聚拢起来。
不知在什么时候,升起了一弯月芽,朦朦胧胧,毛毛绒绒,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缕缕烟云游荡着,不时将月芽遮掩。流泻下来的月光忽明忽暗,映照得远山近树斑驳飘忽,诡异怪诞像是隐藏着凶险。早已疲惫不堪的战士们,走着走着就有人睡着了,倒在地上叫都叫不醒。又坚持走了一会儿,郭营长也迷糊着了,但脚步并没停下来。警卫员正要叫醒他,但被何团长拦住了。郭营长却激灵一下子醒了,不好意思地责备何团长:“你看我笑话咋的?为啥不叫醒我呀?”何团长说:“没等叫你就醒了。真不忍心叫醒你。干脆休息一会儿吧。”队伍当即停住了,战士们倒地便睡。过了不到十分钟,郭营长自言自语地问:“几点啦?”一边抬起手看了看表。何团长打了个哈欠,说大约十二点了,拍了拍脸颊,望着南方说:“你看前头那是火光吧?火光就是命令,咱们得接着走。”随即大声喊道,“起来起来!继续前进!”只有几个人站起来了。郭营长叫醒了司号员,命令吹紧急集合号。号声一响,真就管用,战士们一下子就醒了,呼拉拉全都站了起来。郭营长发布命令:“以连为单位,清点人数,向我报告!”马上响起了一片口令声、报数声、报告声。何团长站在队列前面,高声说道:“同志们,大家都很辛苦,身体早已透支。可是你们看看,火光就在前面。我们怎么办?能睡得着吗?我们必须坚持!坚持就是胜利!我命令:向着火光——前进!”战士们抖擞精神,迈开大步朝前走。郭营长领头唱起歌来——
背上了那个行装扛起那个枪,
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
同志呀,你要问我们哪里去呀,
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
同志们哪,迈开大步朝前走啊,
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
何团长领着战士们,反复唱后面的两句:同志们哪,迈开大步朝前走啊,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
天近拂晓,一片昏黑。夹在森林中的简易公路,像是一条黝黑的长廊。在它的前方现出了大片火光,翻腾的黑烟遮住了半边天。焦糊的气味越来越浓,隐约传来嘈杂的喊叫声。又往前走了一会儿,迫近了路下的火场。十五连连长仲伟新说:“这火咱们打不打?位置可是最好了,从后头向两边儿兜着打,前面部队的压力就小了。”郭营长说:“咱们的任务是到青年岭去,要在这儿参战那得请示师里。”几个人从铁路上下来,走到他们跟前打招呼,——原来是第十一团的领导们。团长李方成说:“我们从翠峰东面开始阻击,一步一步地被逼到了这里。火线太长,火势太大,实在抵挡不住。有两个人……牺牲了。不过也把火打散了,分出去了一个火头,往东边儿烧过去了,我们就顾不了它了。剩下的这股火仍然特别凶猛,几十米宽的防火道都挡不住它。松树林这一带树木密集,根本就打不了防火道。趁着眼下气温低、风力小,我们才暂时把它给堵住了。等到太阳出来风力大了,它免不了还要向前推进。你们来得正好,咱们合兵一处,怎么也能拖住它。”何团长叫过报务员,向师领导报告了情况。席华亭政委指示:留下一半儿兵力打火,另一半儿赶往青年岭,向铁龙副参谋长报到。郭德英营长趁这个机会,叫三营的战士们抓紧吃饭。他们昨天得到了飞机的“关照”,空投下来了一些食品和衣物。卫生员把空投的净水片,也随着食物分发了下去。所谓的净水片,其实净不了水,就是起个杀菌作用。
何团长带领两个连,继续赶往青年岭。郭营长对留下来的战士们说:“我们马上又要投入战斗了。这次战斗恐怕更加凶险。现在饱饱地吃一顿,上去后才能挺得住。大家要相互照应,服从命令听指挥。一定不要乱跑,千万注意安全!十一团已经牺牲两个了。各连排干部要看好你的兵,一个战士都不能丢下!我再强调一遍:千万不要迎着火头打,只能兜着屁股追着打,或者从边儿上往里打。我不要视死如归,我只要你们活着!一定要活着!都给我活着!出发!”
何团长带着两个连,终于在日出之前,赶到了青年岭。铁军派给他们的任务是,从另一头起始打防火道。军需科已经备下了各种工具。两个连的生力军一上来,便开始争分夺秒地伐树。一时间油锯、大肚子锯、快马子锯、斧子、扳钩、抬杠等各显其能。伐木的斧锯声、喊山声、号子声响成一片,盖过了凄厉的风吼声,压住了呼啸的林涛声。
铁军调来了两台推土机,配合他们清理场地,施工进度大大加快。将近中午,两军会师。一条又长又宽的隔离带,横亘于加格达奇东北。指战员们禁不住欢呼雀跃,早已把苦和累抛到了脑后。
大火在傍晚时烧了过来,但是却被隔离带所降服。加格达奇保住了!
经过两万多人十来天的清剿,几百处山火大多已经被扑灭。按照“三分打七分守”的原则,各处火场都留有人员看守。最后的一股大火,已越过多布库尔河,正烧向那都里河上游。如果再向东扩展,进入石头山一带,扑灭它将难上加难。
指挥所下达命令:向大火发起最后总攻。各路人马奉命奔向楚库沟。
火场处于古源东北,西临那都里河上游,北抵南瓮河上游,南面为过火地带。指挥所的战略部署是:由铁六师防守北线,沿东西向的南瓮河布防,并由西北向东南推进;由铁三师防守东线,沿南北向的那都里河布防,并由东南向西北推进;西面的公路、铁路和多布库尔河,共同构成了一道天然防线,由各施工部队负责守护;北面的过火地带,由三师清理看守。
铁三师决定:由驻大扬气一线的第十五团,担负西线和北线的守护任务;第十一和第十二团火速北上,承担那都里河的据守和灭火任务。
第十一和第十二两个团,从加格达奇掉头北上。不过这次还不错,坐了一段儿火车。加格达奇至大扬气段的铁路,已由铁三师完成了贯通铺轨;尽管还处在上碴整道阶段,却为运送部队派上了用场。咣当咣当,摇晃颠簸,比走路可快多了。坐在平板车上的指战员们,虽然破衣烂衫,仍然心旷神怡。节气处于小满和芒种之间,山岭上映山红开得正盛。而过火地带却土木焦枯,黑糊糊的一片破败狼藉。第十二团十五连连长郑伟新,兴致勃勃地喊道:“战友们,同志们,刚才我鼓捣出几句话,要湿不湿要干不干的。我给大伙儿朗它一个诵,请听:为了跟这场大火作战,我们露宿风餐苦不堪言,天天经历冰火两重天,时时面对苦累和危险。但是,我们依然精神、照样乐观,经受得住血与火的考验。我们赴汤蹈火、奋勇争先,我们冲锋陷阵、一往无前。铁道兵都是铁打的汉,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怎么样?够劲儿不?”同车的郭营长说:“就是个顺口溜,不过还算不赖,整得人挺激动的,就想唱它一首歌。来来来,我们一起来,唱那首‘向前向前向前’。”领着大家唱了起来——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人民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
一口气跑了七十多公里,部队在古源下了火车,立即沿着大八代河西进。但见北面不远处火光冲天,大火正贴着铁路向北蔓延。北线南瓮河和西线那都里河,当前还是安全的。踏着刚烧过的焦土黑灰,走了二十多公里,来到了那都里河边。师长阎景祜命令:十一团沿河北进,利用河道打隔离带;十二团负责扑火,从东南杀向西北。
第十二团迅速散开,成扇面状扑向火场。
郭德英率领的三营,在快要接近火场时,发现东面有一片沼泽,他随即命令停止前进,高声喊道:“听我口令,目标沼泽地,跑步走!”带领大家跑进了沼泽地,又发出一连串口令,“全体卧倒!就地打滚!打湿全身!都湿透喽!灌满水壶!别管脏不脏,总比喝尿强。哎呀何团长 你怎么来啦?”团长何正军说:“我怕你临阵脱逃,就跟着过来看看。你个‘过得硬’,唱的哪一出?把衣服都整湿喽,就不怕火烧了吗?”郭德英笑道:“怎么也能多抗一会儿。”
这是一场人与火的大战。火线长达十几公里,火势排山倒海一般。天空中浓烟滚滚,地面上烈焰熊熊。一棵棵大树从根儿直着到稍,一丛丛灌木烧成连片的火墙。似乎没有不着的东西,连山石都烧得红彤彤的,如同熔化的铁水,从高处往下流泻。然而,大火已经被逼进了一个死角:东、北两线的部队利用河道,开辟出两百米宽的隔离带;西面的铁路、公路和多布库尔河,合为一体形成不可逾越的防线;南面大多是过火地带,且有大军跟着追了过来。成千上万的扑火勇士,挥动各式各样的工具,与连天火海展开决战。军和民同仇敌忾,人与火滚成一团。短兵相接,各自为战,人人争先,个个奋勇,见火就打,追着火打。没有指挥者,全是战斗员。有人衣服被烧着了,有人头发被燎焦了,有人手上、脸上被烫起了泡,有人身上划出了一道道口子,也有人又渴又累瘫倒在地,也有人因为缺氧昏死过去……单位、部队的编制早已打乱,就是吹号鸣枪也联系不上。
但第十二团三营却临危不乱,集中四个连兵力合围一处,将其扑灭后再转向另一处。在郭营长的指挥之下,进退有序地沉着应战。铁军陪着师长阎景祜、参谋长龙飞走了过来,阎师长便问:“这是哪个部队?”龙飞说:“那个人好像是郭德英。黑不溜秋的,我也看不清。”铁军大声问道,“喂——你们是哪部分的?”郭德英一看是师首长,忙跑过来敬礼报告:“我们是十二团三营,我是营长郭德英。请首长指示。”龙飞笑道:“真是郭营长啊,外号叫‘过得硬'。”阎师长上前握手:“听说有个‘过得硬',原来就是你呀。”郭德英指着何正军笑道:“这是我们的何团长,你们难道不认识吗?”何团长上前敬礼:“报告首长,我是何正军,认不出来吗?我是鬼咋地?”铁军给了他一拳,说:“你何正军怎么是鬼呀?可你造得这个鬼样儿,怕是连鬼都认不出来。”龙飞上前拉住何正军,拍一拍他的脸说:“怎么闹的你?——满身都是泥。”何团长说:“‘过得硬’营长出了个馊主意,让我们在沼泽地打个滚儿,说是这样打火时经得住烤。才刚我又摔进了泥坑,来了个猪八戒拱地儿,就造得没个人样儿了。正巧被领导们赶上了,闹了个猪八戒照镜子——怎么瞅都不像人。”逗得大家这个笑。阎师长说:“怎么跟猪八戒杠上啦?我决定:给三营记三等功。”大家鼓掌叫好。
足足干了一上午,累得喘不过气来。见火势大为减弱,何团长终于下令,撤下来吃饭休息。大家多少都有点儿伤,手和脸被火烤得肿胀,衣服不是被燎糊巴了,就是大窟窿小眼子,一些人竟然光着膀子,上衣成了打火工具了。所有人都瘫到了地上;正要打开水壶喝口水,就听郭德英说:“先不要喝水,等吃饭再喝。”炊事班给大家分发饼干。多亏有水就着饼干,要不真就不好下咽。有些人早已把水喝光了,这会儿只好有求于人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那边儿有个水坑!许多人飞也似的跑过去,扒开水面上飘浮的黑灰,趴下身子就喝了起来。
这时来了一架直升飞机,往下面连续投放纸箱子。许多人一哄而上,拆开一看是面包,还有咸菜疙瘩,立马就吃了起来。
临近傍晚,火势将熄。竟然下起了小雨,风也明显变小了。扑火大军抓住机会,一鼓作气展开猛攻……
大火终于被扑灭了。扑火队伍都撤离了。郭德英和十五连撤得比较晚。他们迷迷糊糊走到候车点,刚一坐下马上就睡了过去。郭德英和陈伟新也睡死了。风,忽大忽小。雨,似有似无。疲惫至极的战士们,对此已经失去了感知,死一般地倒在泥地上,无所顾忌地酣然大睡。
铁军和刘铁胜带着七台车,返回来接十五连的战友们。车子开到跟前,车灯照在脸上,他们仍然沉醒不醒。横七竖八二百多个战士,人人浑身上下乌七麻黑,与焦黑的土地混为一体,鼾声此起彼落响成一片。刘铁胜要上去叫,却被铁军拦住了。铁军心疼不已,眼含泪花哽咽着说:“让他们再睡一会儿,他们实在是太累啦。”刘铁胜咬牙切齿地说:“这火是他妈谁整着的?枪毙这个浑蛋王八蛋!”铁军痛惜地说:“初步调查,这场火灾,是由进山采药人员烧饭引发的。1965年的那场大火,是由一个烟头引起来的。星星之火,酿成大灾,不仅使林业资源遭受了重大损失,而且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这次我们师有两个战士,在青年岭火场壮烈牺牲。六师也牺牲了两个。”刘铁胜长叹一声:“唉——大兴安岭啊,可真够怪的,隔三差五就着火。着了火能不打吗?一打火这他妈的,都造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铁道兵啊,不好当啊。”铁军皱起了眉头:“发什么牢骚?跟他们比比,你我敢说苦吗?”
这场大火,燃烧面积达七千九百五十平方公里,在当时为解放以来所罕见。经过铁三师和铁六师共一万一千多人,沈阳军区部队和林业职工、群众一万多人,奋战十二个昼夜,才将其彻底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