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冻结法
经过四年多的奋战,到1968年底,嫩江至樟岭五百六十公里线路,完成了铺轨通车。铁三师第十三团随后调离大兴安岭林区,转战辽宁参加修建沟海(沟帮子至海城)铁路。1970年夏秋之交,该团受命重返大兴安岭林区,参加樟岭至古莲段铁路的修建。
他们坐火车取道嫩江,走嫩林线至加格达奇,转牙林线直达终点——满归。下了火车再倒汽车,顺着蜿蜒曲折的土路,一路向北穿越林海,颠簸一百三十多公里,一直走到路的尽头,来到了栖林集。放眼环顾,除了森林,就是草地,在濒临额木尔河的地方,有两三座破旧的木刻楞,连个人影都没有,哪里是什么集呀。
栖林集这个地名出现于清朝晚期。当时将鄂伦春等少数民族叫做“栖林”。“栖林”是指栖息在山林中,主要以打猎为生的野人。所谓的“集”,是指集市。清末,俄罗斯商人在此地建起了三间木刻楞,跟栖林猎人以物易物收购皮张和山货。汉族商人也常来此做易物交换的生意。直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期,随着铁路的修建和林业开发,这里才被改称为西林吉了。
第十三团团部就设在西林吉。部队按照预定计划沿线展开,承担育英至古莲路段的修建。该路段长二十九点三公里,重点工程为阿木尔河大桥。该桥设计为一河两桥,两桥相距不到两千米,一号桥九孔,二号桥七孔,合计长度四百九十七点七二米,皆为预应力混凝土梁桥。其实,两桥分处于西林吉的北侧和西侧,各自跨越的是额木尔河和大林河;但最初设计即定名为阿木尔河大桥,便一直以一号和二号桥相称。这是我国最北端的大桥,地处北纬五十三度线上,是大兴安岭最冷的地方,最低气温零下五十多摄氏度,年均冰雪覆盖期七个月以上。阿木尔河发源于岭北的面包山、风水山和羊山,在深山老林中向西北奔流一百三十多公里,于西林吉东侧与老潮河汇合,自此改称为额木尔河。在西林吉北侧,大林河汇入后,流量愈发增大,河宽平均一百五十米,水深二至五米,流速每秒一至一点五米,流量每秒八十六点五立方米,夏季丰水期最大流量每秒可达两千一百六十立方米;每年11月上旬至次年4月中旬为结冰期,年均封冻季超过一百七十天,最大冰层厚度达一点三八米。
师里要求这期工程力争两年内完成。但第十三团分担的施工路段地形复杂,大拉沟和河流比较多,实在是时间紧任务重,搞不好会拉全师的后腿。
团领导多次深入现场,经过详细调查研究,决定根据工程特点,首先打通大拉沟,两座桥同时开工,实行“三班四倒”,打它一个干净彻底的歼灭战。
紧靠额木尔河的拉沟长五百米,深二十米,底宽八米;要打二十个竖井、二十个水平导洞。施工精度要求高,既不能破坏护坡,又不能影响大桥作业,必须一次爆破成功,将十万多立方米的土石飞扬出去。团、营领导深入现场,在工地设立指挥所。副团长孙凤山等首长,天天往返于各个工地,检查指导工作。为保证施工安全并达到技术要求,各连领导和安全员、技术员跟班作业。设在工地上的广播站、黑板报,随时宣传报道好人好事,和“戴红花竞赛”活动中的优胜者。
竖井打到一定深度,各班排便土法上马,用铁丝编织提筐;或用辘轳把,或用独扒杆,或用搅拌机,各显神通往上提运土石。最深的竖井达五十多米,打导洞时作业面非常狭小,只有两米宽、一点五米高,风枪使不上,大锤抡不开,战士们就发扬蚂蚁啃骨头精神,用小锤和钢钎一点儿一点儿地凿,用手一点儿一点儿地扒,一个工班每天平均进尺只有一百五十厘米左右。为了防止出现瞎炮和哑炮,大家硬是扔下帽子、抛开手套,徒手扒炮眼、抠药室,小心翼翼地装炸药、接雷管。有的手指磨出了血,有的冻坏了手和脸,但是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孙凤山副团长说:每当我来到战士中间,看到他们疲劳袭身,灰尘拂面,衣衫破烂,负有伤病时,我就感到心痛和不安;看到他们越是艰险越向前,斗志昂扬,势不可挡,无坚不摧时,我又打心底里为之骄傲和自豪!
经过数月艰苦作业,终于一次爆破成功,提前打通了大拉沟。
同时进行施工的两座桥,更是难啃的硬骨头。
东北农谚说:立冬交十月,小雪地封严,大雪河汊上,冬至不行船。可在北纬五十三度线上,9月中旬就下起了雪,霜降便开始结冰封河。但见莽莽林海一片银白,茫茫冰河一马平川。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在河道上横冲直撞。飞扬的雪粉刮到脸上,给人以针刺般的感觉。
二连顶风踏雪来到了河边,按照营测量班圈定的位置,试探性开挖一号墩基坑。战士们挥锹除掉积雪,抡起镐头便刨了起来。哪曾想这冰面竟如此之硬,一镐下去只留下个白点儿。大家轮番上阵,刨得冰屑乱飞,可进度并不快。二排长隋海涛出了个点子:用火攻。连长贾信亭决定试试。就地伐木,直接笼火。烧了好长时间,化下一些水来。上去一刨,黑灰乱飞,水花四溅。水和冰还没等清干净,转眼之间就又结冻了。黑乎乎的冰面,光滑而又坚硬,就跟钢板似的,反倒更加难刨了。一天下来,刨坏了六把镐头,只刨下了几筐冰。隋海涛发牢骚说:“这干的叫什么活儿?刨下这么一蛋头子,还不够喝一壶的呢。”一排长李群揶揄说:“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啊。用火攻的馊主意,就是你小子出的。”隋海涛翻了翻眼睛,辩解说:“不是我的主意馊,而是这天太冷了。要是等明年春天再干,能费这么大的事儿吗?”李群说:“我看明年春天也不行,还不得夏天才化冻啊。”贾信亭说:“要是等到开了河再施工,一年才能干几天活儿呀?还是想想下一步咋办吧。”技术员罗琳昌说:“要我说用镐刨不行,干脆就打眼放炮吧,就跟对付石头一样。”贾信亭说:“这个点子还算靠谱儿。它就是比石头还硬,我不信就炸不开它。”
第二天改用钢钎大锤,上来一试就碰了钉子。一号墩基坑紧靠着桥头,水浅冰薄已冻实心儿了。昨天把上面的冰破开后,下面露出了砂子和卵石。这两种东西冻在一起,如同钢筋混凝土一般。十磅大锤打钢钎,一锤下去,火花飞溅,只砸出个白点儿;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打出酒盅大个窝儿。贾信亭琢磨着说:“看来锤子重量不够,钢钎好像长了点儿。通讯员,把三排的王大锤叫来,再拿一些短钎子来。要是再不行,就得动风枪了。”一会儿功夫,王大锤扛着一把十八磅大锤,着急忙慌地跑来了。贾信亭为他掌钎,王大锤抡锤便砸。还真就好使,三下五除二,就打好了一个眼儿。大家纷纷效仿,都用重锤短钎,很快打完了一茬炮眼儿,马上装上炸药点了炮……一阵炮声过后,没等硝烟散尽,大家跑回来一看,比预想的效果还要好。罗琳昌说:“我就说这招儿好使嘛,崩下去都快二尺深啦。”隋海涛说:“再放它几茬儿炮,基坑就炸出来了。”李群说:“再放一茬儿就得出水,还不得前功尽弃呀。”贾信亭说:“要是一冻到底该多好,那就用不着垒围堰了,直接就打桩板支盒子。”罗琳昌受到了启发,思考着说:“能不能不打透喽,挖一层冻上一层,这样一层一层地剥冰,一直达到预定的深度……这可省老事儿了,冬季就能施工了。”贾信亭说:“可以试试嘛,加点儿小心。放炮恐怕是不行了,只能用大锤和钢钎,一层一层地往下扒。要是鼓捣露水喽,可就白费劲儿啦。”
就靠着大锤和钢钎,一点儿一点儿地抠。可能是刚才放炮震酥了,进度还挺快的,不久就达到了一米多深。不经意间,有的地方开始渗水。慌乱之中,不知如何处置才好。用手套塞,拿石头堵……全都无济于事,眼看着水越涌越多,只好把人撤了出来。一会儿功夫,基坑就被灌满了。大家望水兴叹,不免垂头丧气。隋海涛说:“我看不如还用老办法,打围堰抽水明挖算了。”三排长赵宗舟说:“反正都整成这样了,趁着现在还没冻实,干脆再把它炸开,明水围堰开挖吧。”贾信亭没好气地说:“胡说八道!白日做梦!挖基坑最主要的,是不是往外排水?可现在滴水成冰,这水能排出去吗?抽水机能不冻吗?水管子能不冻吗?”赵宗舟尴尬地笑了笑说:“这倒也是。那怎么办?难道就束手无策啦?不行就架上个帐篷,里头放上个火炉子,把抽水机罩到里边,这样不就不冻了嘛。”李群笑道:“老母猪喝泔水——连吹气带冒泡。罩上抽水机管多大用?上下水管子可怎么办?再说要是烧上几天,还不把冰整化了啊。”罗琳昌说:“架帐篷、烧炉子,倒也是好点子,用在排水上不行,也许能用到别处。”贾信亭说:“咱们回去再研究研究,学学《实践论》和《矛盾论》,也许能想出新办法来。”
团长吴立辉闻讯后,在党委会上说:“二连这次进行的试验,我看还是挺有意义的。我们年年都搞冬季施工,隧道啊路基啊全都干过,小桥小涵啥的也都修过。现今在这座大桥上,冬季施工能不能搞?如果按照正常的方法干,一年工期仅有五六个月,两年无论如何拿不下来。不搞冬季施工,看来是不行的。可具体怎么个搞法,那就得集思广益了。”团政委冯超柱说:“干脆在全团展开大讨论,来个发动群众献计献策。”
在几十条意见和建议当中,罗琳昌提的方法比较可行。这个名为《以冻治冻分层开挖》的提案,主要内容有四条:一是利用高寒条件,结冻一层开挖一层,一层一层剥离冰层。二是挖到结冻困难时,就用鼓风机强制促冻,直至开挖到预定深度。三是搅拌浇筑混凝土时,可将砂石集料加温炒热,加入早强剂用开水拌和;四是浇筑时需要保温,可在基坑上搭建帐篷,再用锅炉通上土暖气……关键之处有两点:一是挖掘中要把握住深度,一旦挖漏了就将前功尽弃;二是浇筑时要掌握好温度,控制住基坑里冷热的平衡。团长吴立辉责成团技术股,马上将其搞成可行性方案,上报师技术科和各位首长。
刚刚晋升为师参谋长的铁军,与师长陈文银和副总工程师陈嘉珍,驱车来到了西林吉第十三团团部,商定阿木尔河大桥冬季施工的方案。为此召开了一个专题会议。陈文银在会上说:“你们这个方案,具有可操作性。师里对此很重视。以冻治冻分层开挖,其实也就是冻结法施工。所谓冻结法施工,是指利用高寒地区的气候条件,以天然冰冻和人工促冻的方法,冻一层剥一层,制成冰体沉箱,用来开挖基坑。这个方法国外文献早有记载。九师1966年修的呼玛河大桥,使用的就是这个方法。”铁军说:“简而言之通俗地说,就是利用冷冻条件,在冰河上逐层剥冰,一冻到底形成基坑。这样挖基坑,不用打围堰,不用修便道,冰面就是天然浮桥,不仅通行无阻,而且作业面宽,将不利因素转化为有利因素,避免了水上作业的诸多困难。由于是垂直向下挖,工作量大幅度减少,进度当然就快,造价必然就低。更为重要的是,利用冬季施工,可以缩短工期。这种施工方法在我国铁路建设史上,首现于修建嫩林线上的呼玛河大桥。我们修建阿木尔河大桥,也完全可以采用冻结法。”陈嘉珍说:“呼玛河大桥位于塔河镇南郊。这段河道平均水宽一百九十米,水深一点二米。我们这个桥与其相比,各方面条件有利有弊。采用冻结法建桥,当然是越冷越好。西林吉这儿处于塔河西北,两地距离二百三十多公里,冬季气温要比塔河低得多。但是,我们这儿的河水,跟他们那儿相比,可就要深得多了。能否想办法冻到底,现在很难做出预断。”吴立辉团长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人类总得不断地总结经验,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有所前进。'九师在呼玛河能搞成,我们没有理由搞不成。”罗琳昌说:“使用这种施工方式,关键在于掌握进度,每次破冰不宜太多,以不穿透冻层为原则。既然是冻一层挖一层,就必须等冻够厚了再挖,千万不能急功冒进,否则难免前功尽弃。”团政委冯超柱介绍说:“这位是二连的技术员罗琳昌,这个方案就是他首先提出来的。”铁军称赞说:“好啊。一个基层连队的技术员,能够打破常规,敢为人先,从开挖到浇筑,几个主要环节,基本都考虑到了,难能可贵呀。”罗琳昌说:“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我们连队集体搞的试验,给了我特别大的启发,在总结经验的基础上,我才提出了这个方案。还有贾信亭连长,给了我很大帮助。”冯超柱说:“罗技术员毕业于石家庄铁道学院,先是分到我们团二连八班当战士,后来调到团作训股担任技术员,然后调到了张春玉所在的连队,搞了不少技术革新,深受干部战士好评。1970年7月,他被抽调到师里,参加樟古段的测绘,被分到桥梁水文组。因为他对阿木尔河地质水文情况比较了解,在他回到团里以后,就把他派回了二连。二连承担一号桥的主攻任务,急需他这样的工程技术人才。团党委已经研究决定,任命他为代理副连长。”吴立辉说:“既然意见统一了,那我们就开干了。掌握以上的原则和注意事项,再在实践中不断探索和总结,我们就能在这儿创造出奇迹。”贾信亭连长这时才说了话:“我琢磨着,为了加快冰层冻结,可以开辟通风道,可以搭建挡风墙,可以把鼓风机接上管子,直截把寒风送到最底层,我就不信不能冻到底喽。老天爷呀,快降温吧。你不是能降到零下五十多度吗?那你就发发威,成全成全我们吧。”引得大家全都笑了起来。
从水文情况看,当时大林河、老潮河已经封冻,额木尔河还有流水,汇流处水面虽已结冰,而冰下照样流水潺潺。
1970年12月下旬,正式开始冻结法施工。在额木尔河和大林河上,工程技术人员放样划线。十几个基坑同时开挖,两条冰河上热火朝天。草绿的军装辉映白雪,鲜红的战旗漫卷寒风。广播喇叭飞出阵阵歌声,锹飞锤舞溅起片片笑语。
刚开始施工的时候,指战员们斗志旺盛,进度还是比较快的。但是一过了两米,冰层开始变薄了,就得小心谨慎了,生怕打出窟窿来。九连一排有个战士,在一次夜间施工中,使用冰镩用力过猛,一下子打出了个洞来,冰冷的河水猛蹿出来;他慌忙脱下棉上衣去堵,随后用双脚死死地踩住。战友们随即上来,用水泥进行封压,才把漏洞堵住了。但基坑内已水深没膝,每个人全都浑身是水。当把他们拉上来时,人人身披一层“冰甲”,有的冻得说不出话来,有的连腿都迈不开了。进到帐篷里,换上新衣裳,喝上一碗姜汤,或是喝两口酒,包扎完了伤口,大家又不声不响地回到了工地。
驻在团机关附近的十二连,11月初才从沟海线赶来。刚刚在冰天雪地里设完了营,便投入到二号桥的主攻战斗。营区大门口新写上的一幅对联:“身居林海放眼世界一心为人民”、“顶风冒雪不畏严寒双手架彩虹”,诠释和彰显了指战员们的情怀。在沟海线修建辽河大桥时,这个连也是担任主攻任务。当时是明水围堰开挖,能够甩开膀子大干。现今在这儿搞冻结法施工,只能一层一层地浅挖轻刨,大家有劲儿使不上,每天下不了十厘米,难免有人发发牢骚。尽管采取了不少措施,但还是时常发生漏水。一天,在冰层下支出了一根树干,有人想清除障碍,就上去扳动了它,不料却破坏了冰层,河水噌噌噌地冒了出来……“不好啦!漏水啦!”在大桥工地,漏水就是命令。大家纷纷跑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忙活着:有的装沙子,有的找胶管,有的在坑里堵漏,有的往坑外提水……当班的贾班长和战友们,在用棉絮堵漏失败以后,他们就脱下棉袄压了上去。一件、两件、三件……坑底扔了一大堆。经过一番激战,漏堵住了,水掏干了。“快上来!快上来!”坑上的人着急地喊叫着。可坑里的人爬了几次,却怎么也爬不上来。原来是他们身上全湿透了,已经结成了硬邦邦的冰壳,而且手脚早都被冻麻了,跌跌撞撞地发不出力来。有两个战士跳了下去,帮助他们往基坑上爬;上面的人配合着往上拽,这才把他们都拉了上来。其中有个战士,一只手冻坏了,被截掉了三根手指。
冻结法施工最怕的就是漏水。必须精心探测,循序渐进,小心开挖,一丝不苟。稍有不慎,一旦漏水,如果堵不住,就将前功尽弃。为了解决漏水这个难题,大伙儿想出了许多办法。比如把钢钎、冰镩由尖头改成齐头;把镐头的一头打成扁平形状;将钢钎烧红了在冰上烫炮眼……每次下到基坑里,在开始下挖之前,都要先在冰上凿几个小眼儿,用来探明冰层冻结的厚度;再根据其承受能力,测算出剥冰的深度。还在基坑上边,架上了鼓风机,导管直通坑底。基坑里的温度稍有回升,便立即启动鼓风机降温……堵漏的方法就更多了,有用黏土、水泥的,有用沙子、棉花的,还有用无底油桶封盖的,也有用胶管插“象鼻子”的……为了防止“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有的连队采取了“田字格”开挖法,就是将基坑划分成若干个小格,战士们分头开挖,如果有一个格漏水了,也不会殃及整个基坑。
尽管采取了诸多措施,可仍然免不了出事儿。其中最大的两次漏水事故,发生在一号桥的四号墩和二号桥的三号墩。事故的成因大同小异,都是在挖到三米多深以后,为了抢进度,打眼放炮时,因为装药过多,又太靠近坑边,以至震裂了坑壁,造成了大漏水。采取了各种手段,也未能堵住漏洞,最后只好用推土机回填,等到冻实后再重新开挖。
一号桥六号墩位于额木尔河主流当中,专家们预测这将会是整个工程的难点。这里结冰前水深一点五米,动工前测量冰下水流汹涌。开挖后将会出现什么情况,事先无法做出准确的预测。
担负这个墩施工的,是大名鼎鼎的二连。该连组建于铁道兵创建之初,参加过陶赖昭大桥的抢修;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战斗在无名川大桥。电影《激战无名川》描写的就是他们。从朝鲜归国以后,转战于大江南北,修了不少大小桥涵。在沟海线修辽河大桥时,他们承担的也是六号墩。斗洪水,战流沙,破难关,创奇迹。第十三团宣传队据此创作的歌舞《奋战六号墩》,前不久参加了天安门广场国庆夜晚的演出。前些天他们试验开挖一号墩,拉开了冻结法施工的序幕。将他们调过来主攻六号墩,可见团里对其寄予了厚望。
接手修建六号墩后,他们一直小心谨慎,严格按照有关要求操作,一直没出现过漏水现象。在眼看就要挖到河床时,不料这天早上刚一上工,却看到了一件蹊跷事儿——基坑里鼓起了一座小山似的冰包,竟然高达一点五四米!大家不管三七二十一,操起镐头、冰镩就刨上了。经过一天激战,才将其处理掉。可第二天上工一看,冰包竟又鼓了起来,好像昨天根本就没动过。
诡异冰包的出现,轰动了全团上下。团、营所有领导,工程技术人员,机关相关干部,都集中到了这里,指指点点,叽叽喳喳,议论了一溜十三遭,结果仍是束手无策。
罗琳昌在现场观察了许久,回来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翻阅资料,分析原因,设想解决办法。经过几天苦思冥想,终于找出了成因,并且拿出了对策。跟贾信亭等连干部一说,大家一致认为言之有理。立即向营里领导做了汇报。罗琳昌铺开图纸,简明扼要地介绍说:这个六号墩处在河道主流当中,随着左右几个桥墩的冻结成功,将原来八十米宽的水流断面,挤压缩小到了四十米左右。冰层下水流受阻所产生的压力和浮力,在因结冰膨胀所产生的向心力作用下,随即发生了冰层鼓包这种奇特的现象。解决这一问题,只能对症下药。可采取开槽泄力、分流减压的方法,以降低和分散水流对基坑冰层的压力,这样就可以把冰包这个“怪物”彻底降服。
方案马上报到了团里。团里很快就批了下来,并决定由罗琳昌具体负责冰包除险工作。罗琳昌带着战士们在六号墩两侧的十米处,各挖出了长五米、宽二米、深到水面的水槽。这个方法立刻见效,水流当即就通畅了,冰包随即便被除掉了。
1971年春节将至,团里购进了不少猪肉,还有难得一见的新鲜蔬菜,准备让大伙儿好好过个年。这一个多月,可真够受的。指战员们在寒风呼啸的冰河上作业,在零下四五十度的“冰窟窿”里施工,一会儿功夫,眼毛、眉毛、脸上的汗毛、帽子上的皮毛,就全都结满了冰霜,弄得像圣诞老人似的。并且还要想方设法地降温,一个劲儿地往基坑里灌风。开挖坚硬的冰层,身上怎能沾不上水?使用冰冷的铁器,难免“粘”手而撕掉皮。冻僵手脚是家常便饭,破皮流血也屡见不鲜。冻坏手指、脚趾什么的,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这些可爱的铁道兵指战员,完全是凭着满腔热血在战斗!
哪知就在这时候,又遇上个大麻烦:六号墩在铲平冰包之后,由于冰层下面水流较急,底部竟再也冻不下去了。这个墩从水面到坑底五点七四米,眼下刚刚挖下去两米多深。他们早就开出了通风道,并且把鼓风机接上管子,直截将寒风送到了坑底;但这些降温招法,现在全都失了灵,工程不得不停了下来。
据大兴安岭林区气象记载,元旦前后是气温最低时期,春节过后气温将逐步回升。这个基坑如果不能在短期内冻到底,那就意味着冻结法在六号墩的失败,必将拉整个工程的后腿,影响全线按时铺轨通车。
团技术室彻夜灯火通明,工程技术人员翻遍资料,也没有发现类似的先例。大家挖空全部知识积累,也没有研究出可行方案。
团党委扩大会议连续开了好几天,围绕六号墩的施工方法展开讨论。提出了一个个方案,又一次一次地推翻。吴立辉团长和冯超柱政委提议,号召全团指战员积极献计献策。
全团各连队的帐篷里,战士们也都不约而同,将话题集中于六号墩。
罗琳昌几天来闷声不响,不是在屋子里翻查资料,一边计算、一边画图;就是蹲在六号墩基坑里,这里比比,那里量量。有时一宿要往工地跑四五趟。有天夜里在基坑里蹲久了,大头鞋底竟然冻到了冰上,怎么也拔不下来,他只好脱下鞋来,找了把铁锹来铲,才把鞋弄了下来。
时间一天天流逝,压力越来越沉重。半个月过去之后,罗琳昌再次出手——拿出了一个采用“冰沉箱”的方案。所谓“冰沉箱”,无疑是用冰做的,它分为上下两部分,下部分是正在开挖的基坑,上部分则要用冰另行制作,做成一个房框子式的箱体,再将上下两部分冻成整体;然后在箱体上施压,强行将其沉入到水底,与河床冻结成为一体,在人工促冻下向下挖。罗琳昌细心地测算出了各种数据,绘制出了一堆施工图纸,并提出了水沟开挖、上面加压、外墙加固、底板灌注的具体办法。
经团里研究批准后,罗琳昌带领战士们,在冰河上制作冰箱箱体。他们打出一尺八寸厚的冰块,用大锯锯成办公桌大的冰砖,两天里加工了四十六立方米;随后砌成了一个长十六米、宽八米的大冰框子,有六间房子那么大,就像是一座水晶宫。接着将它平移到基坑上,把上下两层冻结为一体。然后再在基坑的四周,挖出四条到底的深沟,以使基坑脱离整个冰层,成为一个活动的大箱子。
1971年1月26日这天,团里全体领导、机关所有干部、现场施工人员,全部集聚在六号墩周围。团长吴立辉一声令下:“开始下沉!”只见几个战士挥镐刨开了冰箱四周的连接点,整个箱体便稳稳当当地落到了河床上。顿时工地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大家欢呼雀跃着进行庆贺。
然而好事多麽:冰沉箱落到水底后,有的地方依然悬空,底下仍旧有水在流。连长贾信亭当即命令:再加一台鼓风机,树起一道挡风墙。一直等到第二天黎明,冰沉箱才被冻到了底。
罗琳昌荣立了二等功。
经过人工连续促冻,基坑开挖速度加快,平均日进度九点八厘米,于2月26日挖到了河底。随后下挖进度越来越快,日均达到十三点八厘米。终于在3月21日达到了设计深度,胜利完成了六号墩基坑的开挖任务。
在桥墩基坑挖好之后,接着就要灌注混凝土。在零下四十多摄氏度的冰河上,浇筑桥墩的难度之大难以想象。但大智大勇的铁道兵战士,自有攻艰克难的奇思妙想。贾信亭连长说:“开挖基坑时需要降温,现在浇灌时又要保温。任它冰火两重天,我们都能战胜它。要冷我们做到了,要热更不在话下。咱们就照罗琳昌说的,在基坑上搭个帐篷,把鼓风机换成锅炉,改成往坑里送暖气。”指导员祝华锋说:“在基坑的四周围一圈儿棉帐篷,这样就能防止把冰箱鼓捣化喽。”副连长罗琳昌说:“搅拌混凝土时需要加温,可以搭建多火眼地火龙,放上钢板来加热砂石料。再用热水拌和,再掺入早强剂,肯定出不了事儿。”贾信亭说:“关键在于快:一旦基坑挖够深度,立马就下钢筋立模,同时支盒子装模板。混凝土搅拌也要快,并要以最快的速度,用手推车送到基坑……”——二连早就经过讨论,拟定好了浇筑方案。
开始浇筑这天的一大早,额木尔河上下一片繁忙。岸上的多眼地火龙熊熊燃烧,上面铺架的钢板上热气腾腾,手持板锹的战士们,不断地翻炒着砂石,将其由零下四十多度,升温至零上三十度左右;掺入水泥和早强剂后,再用锅炉烧热水拌和。把混凝土装上手推车,再在上面盖上棉被,推起来一路飞奔,快速送达到基坑。冰天雪地里那人欢马叫的神奇场面,奇寒酷冷中那热火朝天的壮观气势,扣人心弦,令人震撼,让人称奇,使人感佩。
在基坑上面的帐篷里,混凝土顺着溜管下泄,经过震捣棒快速捣固,墩台便一节一节上升,一口气打到了两米高。桥墩浇筑必须连续作战,二十四小时下不了工地,一直打到夏季水面高度,才停下来转入保温养生。
养生温度不低于二十摄氏度,持续时间十五至二十天。罩在帐篷里的墩台,外面覆上了草帘子,还要贴身披上苫布,必须不断烧锅炉供暖。雪野冰河上的气温,低至零下三四十度。帐篷内外的温差,达到五六十度。战士们不敢有半点儿松懈,天天二十四小时轮班守护。
在养生完成以后,墩身上部的建筑,包括梁片的制作,等天暖之后动手不迟。
深入工地采访的师宣传科创作员罗建安,据此写出了一篇《铁道兵在北极的壮举》的报道,还创作了一首名为《冰河飞彩虹》的歌词——兴安岭北特别冷,
阿木尔河三尺冰。
冬季施工建大桥,
热火朝天挖基坑。
冻一层,挖一层,
冻结法,新发明。
利用坚冰做沉箱,
越冷越冻越高兴。
啊,我们是快乐的铁道兵,
冻结法,新发明,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越冷越冻越高兴。
天寒地冻不觉冷,
铁马冰河战旗红。
引风作业再降温,
奋勇抢险堵漏洞。
一身水,一身冰,
苦为乐,累为荣。
汗洒桥墩连排起,
喜看冰河飞彩虹。
啊,我们是坚强的铁道兵,
苦为乐,累为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喜看冰河飞彩虹。
一阵阵春风吹开西林吉的映山红,一座座桥墩耸立在阿木尔河上。1972年7月下旬,威武雄壮的架桥机开了过来,将一节节T型梁牵引到桥墩上。“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只有在这个喜庆的时候,战士们才笑得最美最甜。吃多大的苦,挨多大的累,受多大的冻,遭多大的罪,感到都值了,值啦!
后来,师宣传队创作员杨景林和宣传科干事朱宝德,以此为题材联手创作的相声《冰河砥柱》,在兵部组织的北京密云文艺汇演中,获得了创作奖和表演奖,并在1974年12月20日的《铁道兵》报上,全篇整版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