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全线贯通
1972年年初,樟古段线下工程即将修建完成,新筑起来的路基犹如一道堤坝,把林海雪原分割为南北两部分。下一步的任务,无疑就是铺轨。
铺轨是一项时间紧、任务重、劳动强度大、技术规范严、多工种联合作业的系统工程,主要包括轨排组装、轨排运输、轨排铺设三道工序。所需机械设备和物资材料,可谓五花八门、种类繁多。大到铺轨机、架桥机、火车头、平板车,小到碴石、道钉、垫板、扣件、撬棍、道尺等等。仅仅是轨排基地,就令人眼花缭乱。而这些大大小小的东西,都属于前期筹备的“粮草”。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型设备和线上物资,由师里统一调配、购置,除此之外,所有线下施工所需的材料、器械、机具等,全部由施工部队自行解决。
樟古段铺轨的筹备工作,在上年秋季就展开了。师里将这项任务主要交给了第十五团。第十五团决定由三营担此重任。三营迅即做出分工:由十一连承担枕木生产任务,包括所需木料的采伐、运输、锯材和防腐处理;由十三连承担轨排生产任务,包括铺轨基地建设和轨排制作;由十五连负责经管各类机电,包括操纵铺轨机、架桥机、平板车,运送轨排和各种材料,以及发电;由十四连承担碴石生产任务,包括全线面碴的开采和装载,同时负责铺设全线的道岔;最为艰巨的铺轨任务,交由十二连担负。同时决定团汽车连配合三营,担负材料、碴石、道岔等物资以及兵力的运输任务。
铺轨基地位置选定在樟岭车站西侧,面积近八千平方米,分为枕木锯材、枕木存放、轨排生产和轨排储存四个区域。
1971年9月上旬,十一连的两个排开进基地,先是修通了连接铺轨基地的公路,随后建起了贮木、锯材、防腐和轨枕存放的车间和场地,接着进入到素枕锯材和防腐处理工序。卸车、扒皮、归楞、锯材、码垛、搬运,这些都算得上是好活计,最为艰难的是防腐处理。
所谓防腐处理,就是给枕木“过油”。在一个硕大的炉子上,安放着一个大铁槽子,用来烧火加热熬制沥青。把素枕放入沥青液体中,经过油浸之后再捞出来,即成为防腐枕木。这个活儿不仅又脏又累,而且要经受油烟的熏烤,干上一会儿就头晕恶心。那股子沥青的怪味儿,仿佛已经浸入了身体,就是洗了澡换了衣服,它仍然如影随形一般,闹得许多人寝食难安。
这项作业大致分为两个部分:一伙人负责素枕的运送和投放,一伙人负责油枕的捞取和搬运。普通枕木长两米五,重约四十公斤;道岔和桥梁枕木则更长更重。一个班钉下来,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稍有不慎,沥青溅出,裸露部位就有可能被烫伤。尽管戴着口罩和防护手套,可是几乎人人都“在劫难逃”。有个小兵被油烟熏迷糊了,在钩取“炸”过的枕木时,趔趄着向槽子里倒去。三排长张伟手疾眼快,一把就他给薅住了,结果两个人都受了伤:小兵手和脸被烫坏了,立即被送去了卫生队;张伟手腕子被烫伤,当即涂上了一层药膏,包扎一下继续工作。
十一连的另两个排,进山去采伐木料。伐区划定在樟岭东侧,位于札林库尔山深处。由于经过五六年的开发采伐,樟岭至盘古公路附近的成材,差不多全都被采光了,因此不得不开辟新区。新区密密麻麻长满了参天大树,森林覆盖率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正值中秋,群峰竞秀,层林尽染,五彩缤纷。搬家、设营、修路、伐木……这些活儿可谓轻车熟路,更何况修路还上了推土机,伐木也用起了油锯,所以,并不觉得太过艰难。
最为艰难的是运输。新修的运材道,本就坎坷不平,加上地势陡峭,开车难免提心吊胆。尤其是上冻以后,路面上冰雪覆盖,空车上山都感到吃力,重载下山往往险象环生,各式各样的事故时有发生,可苦了汽车连的哥们儿了。有台车下山时溜了坡,司机危急关头跳了车,幸运地保住了一条命。二排长洪志也溜过坡。那天恰好是元旦,连队却照常上工。当晚下起了雪,天黑得特别早。他开最后一台车下山,快到山脚时刹车失灵,一头撞到了树上,把水箱给磕露了。冰天雪地,黑灯瞎火,上哪儿找水去?他决定化雪取水。修好了刹车,堵上了水箱,用铁锹撮了一堆雪,抓起来往水箱里塞。塞不进去时,就掏出“家伙”,撒尿往里冲。走了不远,水就没了,连尿也没了。他只好用双手搓雪来化水,一点儿一点儿地注入水箱……后来是先回去的战友,左等右等不见他归队,就开车沿路回去寻找,才把他的车给拖了回来。洪志双手被冻伤,康复后活动受限,还截掉了两根指头,再也开不了车了,便当上了司务长。
承担轨排生产的十三连,也是在上年秋季进入的工地。所谓轨排生产,实则是轨排组装,就是把钢轨和枕木联结到一起,做成一节一节用来铺轨的轨排。他们从樟岭火车站接岔,将一股线路引进铺轨基地,连接起两条轨排组装流水线。每条组装线设计生产能力为:存放轨枕八千五百根、工具轨总长十二公里、轨排总长五公里;每天两班倒作业,按十六小时计算,日产轨排约零点五公里。轨排组装采用往复式生产方式,在固定的平台上进行流水作业。吊散轨枕、翻枕匀枕、吊运钢轨、散布配件、钉入道钉、轨排装运等等,一环紧扣一环,行云流水一般。其实作业过程并不简单,而且处处充满危险。火车、吊车、平车、枕木、钢轨、撬棍、锤子……全是硬碰硬,磕着碰着了,轻则皮开肉绽,重则伤筋动骨,甚至危及生命。特别是到了冬季,穿着厚重的棉衣,戴着三指皮手套,干起活来笨手笨脚,闹不好就发生事故。刚开始组装轨排时,就接连有好几个人,手、脚、胳膊、腿儿受了伤。五班长纪开来不慎滑倒,一只手抓到了钢轨上,当即就被冻到了上面。带班的副连长谷春光,急忙叫人跑到调度室,拿来手巾和一壶开水,把手巾搭到钢轨上,往上面浇热水增温,这才把纪开来的手“解救”了下来。
铺轨无疑是一项繁复的技术活儿,仅是前期测绘所制定的图表和文件,就准保叫局外人眼花缭乱、五迷三道。除了铁道部第三设计院的勘测设计资料, 铁三师技术科和测量排所进行的全线复测,将线下路基、桥涵、隧道等主体工程及线路,编绘成详细而完备的技术文件,包括线路的平纵断面图、车站平面图、隧道表、桥梁表、架梁岔线位置表、曲线表、坡度表、水准基点表、断链表及线路情况说明书等,以及指导全线铺轨施工的组织设计方案。
在复测过程中,当即埋设了里程标、曲线标、坡度标,以及中桩、基桩和水准点等标志。
在铺轨开始之前,三营测量班配合团技术股,还要复核路基断面尺寸、平整度、高程,核实线路中线测设贯通情况,合格后钉设线路中心桩。
还有一项必须先做:就是摊铺路基底碴。道碴厚度不小于十五公分,宽度不小于八十公分。全线的底碴分散上路摊铺,由沿线施工部队负责完成。
1972年3月15日,农历二月初一,樟古段正式开始铺轨。在起点樟岭车站搞了个开工仪式。铁三师前线指挥所、第十五团直属各部门、各团驻在机构、地方所有单位,能来的全都来了。披红挂绿的铺轨机整装待发。第十五团团长李年华首先致辞:“同志们,乘着1972年新春佳节的喜庆劲儿,我们刚出正月就开始了铺轨作业。铺轨这个活儿,不但技术性强,而且非常艰苦,日夜兼程三班倒,三天两头就搬家。前两个月,天气寒冷,大家恐怕要遭点儿罪。我们当然不在乎这个。豪情融化千里雪,壮志压倒万重山——这是我们铁三师的战斗誓言。按照每天一公里的进度,争取在‘8.1’之前,完成樟古段的铺轨,实现嫩林铁路全线贯通,为建军节献上一份厚礼!大家有没有信心?”战士们高声回答:“有!”“有没有决心?”“有!”一呼百应,气壮山河。师参谋长铁军接着讲道:“……我们现在要进行的铺轨作业,是站前工程的最后一道工序。能否完美取得这一阶段性的胜利,就看我们十五团三营干得怎么样。我们不仅要有豪情壮志,还要有艰苦奋斗的准备,并要用技术来保证质量。可以想见,从今往后,将要连续奋战一百三十多天,铺轨一百二十多公里,将是怎样的艰苦卓绝,该是如何的勇往直前。‘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立下愚公移山志,能破万重困难关。’现在,我宣布:嫩林线樟岭至古莲段铁路铺轨——开始!”
汽笛长鸣,机车启动。在十二连连长谷凤德的指挥下,分工明确的战士们早已各就各位。随着一阵阵哨声响起,一排长曲鹏手持小旗,指挥铺轨机运行作业。自制的单悬臂二十五米铺轨机,慢慢地吐出了第一节轨排,稳稳地下落到路基道岔上。战士们迅速拨正、撞轨、上扣件、紧螺栓,顺利完成了与老铁路的对接。现场响起了一片欢呼和掌声,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接着,第二排轨、第三排轨……连续落下,向着西北,铺设过去。
天公作美,晴空万里,银装素裹的林海雪原,流光溢彩,分外妖娆。战士们个个精神抖擞,一连气儿铺设了三组。
炊事班长郭长富带着四个战士,挑来了午饭,老远就高声吆喝道:“开饭啦!歇歇吧!好伙食,管够造!”
谷凤德连长向大家喊道:“开饭开饭!抓紧点儿,吃完了接着干,争取再铺三组。曲鹏,曲排长,你去请火车司机吃饭,还有测量班的……”李年华走到饭桶跟前,问道:“什么饭菜?还热乎吧?”郭长富回答说:“馒头、白菜炖豆腐,还有红烧肉。当然热乎啦,这不都用被包着呢嘛。”谷凤德跟过来说:“为了庆祝开工,新杀了两口猪。要知道师、团首长在这儿,咋的也得再加个菜呀。”李年华说:“好你个谷凤德,挺会打溜须呀。咋不给我们开小灶啊?”王营长也跟着凑热闹:“难道我这个营长是‘脚掌’吗?我看他是舍不得给你们吃。”铁军说:“不管你舍得舍不得,这顿饭我们吃定了。吃完饭我们就走,到沿线部队去看看。他们除了负责底碴,还得承担卸碴整道,以及整个站后工程,担子并不比你们轻。”李年华说:“那我就不跟你去了,我还跟他们铺轨吧。”铁军说:“十四团和十一团你得去吧?——去落实铺轨队住宿的事儿。”大家边说话边打来了饭菜,坐在新铺好的钢轨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铁军对谷凤德说:“一上午就铺了三组,进度可够快的了。一天三个班下来,你看能铺多少组?”谷凤德说:“上午之所以铺得快,一是准备充分,二是离基地近,再加上天气也好,还有就是干劲高。另两个班恐怕就要慢了,主要是夜里施工不方便,又黑又冷的,咋能快得了?要是顺利的话,三个班二十四个钟头,估计能铺上十四五组吧。”所谓的一组,也就是一车。用平板车运轨排,每台车装载六节,既称之为一组。每节轨排长十二点五米,一组合计长度为七十五米。李年华说:“十四组就是一千零五十米,这个进度还是蛮不错的嘛。”曲鹏说:“往后越来越熟练,进度肯定还要快。”铁军高兴地说:“这就叫旗开得胜。来来来,以汤代酒,干一大口,庆祝庆祝。”大家举起碗碰了一下,嘻嘻哈哈地喝了一口。
十二连的任务分工是:一、二、三排专门负责铺轨,四排负责倒运材料、给六个火车头加煤上水、以及打前站搭帐篷等等。还有炊事班,当然得跟着。他们的担子也挺重的,除了每天要做六顿饭,还得给工地送三趟饭;另三顿虽然开在住地,但上下班的轮流来吃,搞得他们黑白连轴转。好在连里早就做出决定,其他几“大员”都要帮厨,才使他们能有个喘息机会。
转天早上8点,一排上来接班。站在刚铺完的轨排上,放眼向樟岭方向望去,笔直的钢轨好似一条巨龙,英姿焕发地向着前方腾飞,为林海雪原带来勃勃生气。再转身看看前面的路基,还是觉得像是一道堤坝,缺少了铁路的丰姿神韵。曲鹏排长感慨地说:“铺和没铺就是不一样,只有铺上钢轨以后,才显出了精气神儿。”一班长姚铁强说:“没铺的叫路基,铺了的叫铁路,怎么可能一样?今儿个天不大好,看这样子要下雪,恐怕铺不了六组。”曲鹏说:“咱们排可是主力,得干出个样儿来,力争多铺点儿,尽可能往前赶,以后说不定遇到啥情况呢,得留出一定的预备空间。抓紧,开干!”
按部就班,轻车熟路,铺设进展得比较顺利。可过了不久,真就变天了。原本阴沉的天空,转眼堆满了乌云。凛冽的寒风呼啸着,从聂河河谷扑过来,吹得铺轨机瑟瑟颤抖。接着又下起了大雪。漫天飞舞的雪片子,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姚铁强说:“曲排长,停工吧。路基上风太大,衣裳都打透了,到下面避避吧,等会儿风小了,咱们加把劲儿……”曲鹏说:“哪那么多废话?这风要是不停,是不就不干啦?不干才感觉冷,快干还冷个屁。干!快干!”
刚铺了不到三组,就到12点了。炊事班长领着三个战士,沿着铺好的铁路走了过来,风雪吹得他们步履蹒跚。下到避风的一侧,郭长富大声喊道:“开饭开饭!赶快过来!抓紧点儿吃,不然就凉啦!”曲鹏一声令下,大家迅速聚拢,拿起碗勺,挨个打饭。饭还是馒头,菜只有一个:干菜炖肉。姚铁强问道:“长富班长,怎么变成一个菜啦?是因为首长没来吗?不是杀了两口猪吗?咋不多搁点儿肉啊?”郭长富说:“昨天是开工典礼,今天是正常作业。正常当然就一饭一菜啦。这菜里的肉不少了,比往常放得多多啦。全连那叫两百多号啊,就你们这个狼虎劲儿,要是放开了让你们造,两头猪都吃不了一天。”谷连长走下了路基,曲鹏一见忙迎上去,关切地说:“你昨天盯到半夜,怎么现在又来啦?”谷凤德说:“这不是下雪了嘛,我有点儿不放心。”说着从大衣里掏出一瓶酒来,大声招呼道,“来来来,喝酒啦!每人来一口,都热乎热乎。”曲鹏一把抢过瓶子,见是瓶“北大荒”,用嘴咬开瓶盖,咕咚喝了一口,笑道:“就一瓶啊,不够喝呀。”谷凤德说:“就是驱驱寒,可不准多喝,要不耽误干活。”姚铁强喝完了一口酒,说:“就是一人一口,也有摊不着的。”谷凤德又掏出了一瓶酒,命令似的地说:“一班长姚铁强,你把这瓶酒,给测量班和火车司机送去;也是每人只准喝一口,余下的补充给你们排。”姚铁强故意喊道:“是!保证完成任务!”谷凤德对曲鹏说:“要是风雪不停,不行就收工吧,别把人冻坏喽。”曲鹏看了看天说:“我看这雪下不长,——风大云彩站不住。有你这口酒顶着,怎么也能再铺两组。”
仅仅用了十五天,就铺到了十六公里处。
这些天全是在本团地段内,都是沿线连队提供的住处。从十六公里到长缨,是第十四团分管路段。十四团来人对他们说,请到我们那儿去住吧,倒给你们几个“三用堂”,十天八天就将就将就吧。
4月初铺到了长缨。长缨车站并不太,计划铺设三股道。四副对开道岔已经装好,接通后很快就铺完了岔线。跟着进来了十节闷罐车,——这就是他们的宿营车。连部和炊事班各占了一节,其余八节分给了四个排。一个排五十人左右,二十五个人一节车皮。每节车上都有个铁炉子,挤挤插插可摆两道通铺。
4月16日铺到劲涛时,出了一件麻烦事儿:也不知怎么搞的,道岔和轨排够不上,相差了八九米。这可怎么办?接不了钢轨,只好人工拨。其实,道岔跟轨排对接,相差几公分或十几公分,当在正常范围之内;就是差个几十公分,用橇棍拨正就是了。可这次差得实在太多了,人工得拨到什么时候去?曲鹏排长突发灵感,提议用火车头来拽。马上找来了两根钢丝绳,一头套在铺轨机接扣上,一头栓在岔尖的中心处。谷连长指挥火车,曲排长现场配合。慢慢启动,猛地一拉,道岔被拉动了,渐渐靠向轨排,终于到位置了。曲排长发出信号,谷连长命令停车……却拉过了一点儿。大家不待号令,上去就拨正了。
5月18日铺到了朝晖,这时前方传来消息说,图强东侧有座小桥发生沉陷,经检查分析是由于天气变暖,矗立于永冻层河床上的桥墩,受地质变化影响而倾斜沉陷。这座桥只能炸掉重修。铺轨随之也停了下来,铺轨队便撤回到劲涛,全营难得地放了几天假。
节气已近小满,天气迅速转暖。向阳的山坡上,冰雪正在消融。迫不及待的杜鹃花,顶着残雪竞相绽放。树枝上的雪纷纷掉落,展露出一片片新绿来。蛰伏了一冬的动物,争相跑出来活动。森林变得热闹起来了,一片鸟语花香的景象。
已经连续作战两个多月了,指战员们早已疲惫不堪,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有人虚脱了一般倒头大睡,也有人抓住机会来会老乡。
所谓老乡,就是同乡。大家来自同一个地区,语言、习俗、情趣大致相同,有的甚至还能攀上亲戚,彼此亲近乃是人之常情,免不了有时要聚上一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5月20号是放假的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十二连来了三个人:汽车连的司务长洪志、十一连的排长张伟、十三连的班长纪开来。他们搭乘一台运料汽车,从樟岭跑到劲涛会老乡。一跨进曲鹏的宿营车,便大呼小叫好顿亲热。张伟说:“曲排长你们厉害呀,想不到才两个多月,就铺了三分之二了。逼得我们害怕轨排供不上,隔三差五就由两班变三班。”纪开来说:“一路上看到新铺的铁路,感到特别的兴奋和自豪。”洪志说:“我说曲鹏,多日不见,大老远的跑来看你,想怎么招待我们哪?”曲鹏说:“不能总是‘会战友喝大酒’吧?这回咱们搞个有情有趣的:到河边儿去野餐,怎么尽性怎么来。”洪志说:“正合我意。我正要去河里整鱼哩,给它来个河水炖河鱼。”纪开来说:“我们带来几个罐头,再整点儿菜就行了。”张伟说:“郭长富和姚铁强不在吗?让这俩家伙张罗吃喝呀。”姚铁强进来了,说:“菜由郭长富负责,他是炊事班长嘛。我有一蛋粉桶‘小烧’,不够再由曲鹏填补,他好像还有‘北大荒’。”曲鹏问郭长富咋没来?姚铁强说他去找连长了,“想要批点儿白菜什么的,还得张罗张罗锅碗啥的。”他们都是辽宁海城人,1968年12月入伍。曲鹏、洪志和张伟年初时提的干,另三个人都是一班之长。曲鹏说那咱们就先走吧。“铁强你去帮帮长富。地点在两河交汇处。”
所谓两河交汇处,指的是阿木尔河与楚龙沟河汇流的地方,位于车站南面约一公里处。这里的风景非常优美,简直像人间仙境一般。源远流长的阿木尔河,由南向北穿越崇山峻岭,在此与楚龙沟河会合之后,转而向西流向西林吉。两河汇流,水面宽阔。艳阳映照群山,满山的杜鹃如霞似锦。和风轻拂林海,无边的绿色汪洋恣肆。初夏的大兴安岭林区啊,展开了一幅瑰丽壮美的画卷。
几个人来到河边,欣赏着周边景色,禁不住交口称赞。郭长富和姚铁强赶了上来,拿来了野炊用具和食品。郭长富向大家报告说:“谷连长还挺够意思的,不仅给了两颗白菜,还有二斤肉三斤面,说是你们得算是客人,本该由连里来招待的……”洪志拉着纪开来就走,说是到河湾儿整鱼去。
在一处宽敞的河滩上,架起了小号行军锅。几个人一边儿捡柴火,一边儿搜寻蘑菇、木耳。姚铁强铺开一条军毯,权当餐桌;起开猪肉和水果罐头,用来下酒。袅袅炊烟升腾起来,山野平添几分鲜活。张伟对曲鹏说:“洪志他老婆来了一封信,说是她已经看上别人了,提出要跟洪志离婚。这家伙表面嘻嘻哈哈,其实心里头挺孬糟的。”说着把一封信递给了曲鹏。曲鹏匆匆浏览了一遍,沉重地说:“这女人说的一些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可不是谁都适合嫁给军人的,因为这意味着要和军人一样,要有吃苦耐劳、牺牲奉献的精神。”“起先是她相中的洪志,起誓发愿地非他不嫁。我看是因为洪志受了伤,残疾以后不能再开车了,她这才彻底变了心。”
只听“轰隆”一声响,不远处水雾腾空。就听纪开来呼喊着:“鱼!鱼!好多鱼!快来呀!”洪志也在喊着:“快点儿过来!都被冲跑啦!”
另几个人急忙跑了过去,但见河面上漂着一层鱼,正随着水流向下游漂去。纪开来站在没膝的水里,抓住鱼后就往岸上撇。洪志手不好使唤,站在岸边上喊叫:“那条大,抓住它!你个笨蛋,快点儿呀。”大家穿着鞋就下了水,手忙脚乱地抓了起来。有些鱼被水冲走了,大多是“醒”来后溜了。捞上来十多斤,就在水边搕了;舀了半锅河水,立马就炖上了。
菜齐了,挺丰盛,除了炖鱼和罐头,还做了一锅白菜、蘑菇、木耳炖猪肉。席地而坐,开喝!老大哥曲鹏首先提词儿:“这段儿时间太忙了,难得有机会能聚聚。首先为我们忙里偷闲,都活得好好的干一杯!”所谓的杯是茶缸子,当时就用它来喝酒。大家举杯,碰了个响,各饮一口。曲鹏接着说:“今儿个咱们有言在先:不高兴的事儿不提,不痛快的话不说。不过还得说一句:炸鱼这种事儿,以后不能再干。要是就为一饱口福,挨上个处分不值得。”洪志嘻笑着说:“曲大哥,你这是冲我说的吧?炸鱼是我一个人干的,如果处分就由我来顶。不高兴、不痛快也就数我了:因为老婆要跟我离婚,我已经戴上绿帽子了。开始挺孬糟的,后来就想开了:破鞋要是不把它甩喽,那还能有好日子过吗?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就我这一堆儿一块儿,还愁找不到好老婆?喝酒,干喽!”姚铁强说:“这也太窝囊了吧?不是保护军婚吗?为啥不它妈告她?”曲鹏叹了一口气:“唉,你告她什么?你有啥证据?就算你有证据,这官司怎么打?就算你打赢了官司,你留得住她的心吗?好在你们没有孩子,也没啥太多的罗乱。”张伟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咒念?别以为结婚是啥好事儿,闹不好简直就是活受罪。我和洪志都是乡下人,找的都是城里的老婆,其实和倒插门差不多。户主是人家的,房子是人家的,总像欠人家债似的,不看人家脸色行吗?一年就一个月探亲假,回家后就想拼命补偿,那个滋味儿不好受啊。”郭长富说:“可不是咋的,旱就旱个死,涝就涝个死,怎么能好受?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其实对老婆也应该多加体谅,嫁给咱当兵的真挺不容易的。”还没结婚的纪开来问道:“这怎么还又‘旱’又‘涝’的?”洪志笑道:“你个光杆子,等你结了婚,就知道啥是‘旱涝’啦。别围着老婆转了,咱们换个个话题吧。图强那儿的桥得重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呀?”曲鹏说:“图强东边儿有条府库奇河,由东北向南汇入阿木尔河。也就半米多深,十四五米宽吧。这座桥下面的河床,说是处在永冻带上,开化后桥就栽歪了。决定明水开挖重建,部队昨天就上去了。”张伟说:“重建再快也得一个月,按时完工恐怕就悬了。”洪志说:“能放一个月的假吗?那咱们就轮流作东,喝它一个天翻地覆。”曲鹏说:“美出你的鼻涕泡来。要干的活儿多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干啥听安排。来来来,走一个。”
直到6月26日,才把新桥建好。等在桥头的铺轨队,当天就铺进了图强。
快要铺到育英的时候,后方发生了路基塌陷,致使已经铺完的线路,严重损毁了一百多米。经检查还是由于天气变暖,筑在永冻层上的一处填方,底层解冻融化而导致沉陷。在嫩林线修建的前两个阶段,每年春季也会发生路基下沉,不过都在规定的范围之内,随时整修一下也就解决了。可这次却非常严重,必须返工清底重修。
一返工又耽误了好几天,7月15日才铺到了育英,离终点古莲还有二十九公里,8月1日之前肯定贯通不了了。
7月25日抵达了阿木尔桥头,将架桥机调上来开始架梁。一号桥架设得非常顺利,可在二号桥却遇上了麻烦:有一孔也不知是怎么搞的,一片梁与桥墩支座对不上,相差了十公分,就是落不到位。有人提出只能再做片新的,反正这梁是在现场加工的。曲鹏说:“这个法儿倒是保险,就是得豁出时间来。先用笨办法试试:把支座的孔凿大,再把支座往前移……” 技术人员认为可行。于是,战士们把两头桥墩支座上的八个孔,用钢钎和锤子一点儿一点儿地凿大了,然后将两头的支座前移,总算是将这片梁架好了。
7月30日进入了西林吉,开始铺设站内岔线。第十五团政委耿信来到现场,带来的慰问品是大苹果。这可是稀罕物,每人分了两个,大家乐得够呛。
8月13日夜里,铺到了古莲站。奋战到第二天下午,铺轨任务全线完工。
经过一番筹备,8月15日上午,即将落成的西林吉站张灯结彩,举行嫩林铁路全线贯通庆典。铁道兵东北指挥部、铁三师及各团首长,大兴安岭特区、呼玛县及西林吉林业局领导,部队战士、当地群众以及闻讯赶来的猎民,围拢在站台和新铺的铁路上,翘首张望着从东而来的列车。
随着一阵悠扬悦耳的汽笛声,一列内燃机车缓缓地开来了。但见车头上装饰着六面红旗,簇拥着毛泽东主席的画像。车站内顿时鼓乐齐鸣,夹杂着欢快的呼叫声。列车在一道红绸带前停了下来,笑容满面的领导们走到车头前,铁道兵东北指挥部司令员张云山、铁三师师长陈文银拿起了剪刀,在全场军民的见证下,为嫩林铁路贯通剪彩。伴随着热烈的掌声,响起了一阵鞭炮声。
当晚,在第十三团大礼堂,举办了文艺晚会。开演之前,张云山司令员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回顾了铁道兵修筑嫩林铁路的艰难历程,褒扬了战士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战斗精神,随后讲道,“嫩林铁路的施工,注重主体工程与站后配套工程的紧密结合,从而达到建成一段,移交一段,运营一段,尽快形成生产能力。嫩江至加格达奇段于1969年元旦、加格达奇至太阳沟段于1970年元旦、太阳沟至樟岭段于1970年7月15日,先后移交给了齐齐哈尔铁路局,为大兴安岭林区开发奠定了基础,发挥出了钢铁大动脉的巨大作用。今天,樟岭至古莲段铺轨任务的完成,标志着嫩林铁路已经全线贯通。但是,我们仍然任重道远。一是樟古段全线的站后工程:机务、电力、通信、信号、给水、房屋建筑等各项工作,有待我们继续抓紧施工;二是从古莲南行至满归的古满段铁路,前期筹备工作已经展开,计划明年正式开工修建;三是塔河至十八站等支线铁路,也已经列入了修建计划;四是还有吉林的桦甸至白山铁路,也等待我们分兵过去修建。我们要继续发扬艰苦奋斗、志在四方、乐于奉献、敢于牺牲的精神,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随后,伴随着《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的乐曲,铁三师宣传队指导员钱诗璧走上台来,宣布说:“首先,向首长和战友们报告:为了庆贺嫩林铁路全线贯通,铁道兵文工团专程从北京赶来,将为我们奉献精彩的节目。他们演出第一个节目是:歌舞表演《烽火列车》。”
舞台上灯光骤暗,骤然响起枪炮声,随着一声汽笛长鸣,天幕上烽烟滚滚,一列火车奔驰而来。旋即一队战士飞身上台,且歌且舞——
烽火呼唤列车,
列车穿越烽火。
烽火列车风驰电掣,
风驰电掣烽火列车。
冲破风雪,
踏碎夜色,
铁道纵队长途跋涉。
桥头排险,
水中作业,
修复车站,
运送军火。
抢通铁路大动脉,
(白)打到哪,修到哪!
解放战争浴血拼搏,
(白)打到哪,修到哪!
异军突起威震山河。
抗击侵略,
粉碎封锁,
铁道兵团赴汤蹈火。
冒着轰炸,
迎着扫射,
日夜鏖战,
反复争夺。
筑起钢铁运输线,
(白)打不烂,炸不断!
抗美援朝英勇壮烈。
(白)打不烂,炸为断!
铁血雄师保家卫国。
……
第三个节目是男女声二重唱:《喜迎铺轨队进深山》。鄂伦春族的索山花和鄂温克族的老八月,穿戴着各自民族的服饰,欢天喜地地走上舞台,大大方方地演唱起来——
金翅金鳞的彩霞飞满天,
喜迎铺轨队进深山。
解放军都是英雄汉,
引来彩虹落兴安。
人说深山里站脚难,
你们修路开进山,
密林深处架帐篷,
冰崖顶上打炮眼。
豪情融化千里雪,
炮声唤来艳阳天。
人说天上的彩虹美,
今天彩虹落门前,
手摸钢轨淌热泪,
又想又盼多少年。
汽笛唤醒万重山,
边疆北京紧相连。
架桥铺路的解放军,
带来了毛主席的温暖,
带来毛主席的温暖。
……
第九个节目:歌伴舞《帐篷伴我走天下》,表演者:铁三师宣传队。
在那波涛汹涌的东海岸边,
在那激流澎湃的金沙江畔,
在那飞沙走石的戈壁荒漠,
在那天寒地冻的林海雪原,
一座座军营四海为家,
一顶顶帐篷壮观挺拔。
啊,我爱帐篷啊,
帐篷伴我走天下。
帐篷伴我打眼放炮劈悬崖,
帐篷伴我隧道掘进排石碴,
帐篷伴我移山填谷筑路基,
帐篷伴我横渡江河把桥架。
帐篷里走出英雄的铁道兵,
千难万险一脚踏,
为祖国铺上铁路网,
帐篷伴我走天下。
在那沟壑纵横的黄河两岸,
在那层峦叠嶂的川陕山间,
在那冰火双重的天山脚下,
在那苦寒蛮荒的青藏高原,
一座座军营四海为家,
一顶顶帐篷壮观挺拔。
啊,我爱帐篷啊,
帐篷伴我走天下。
帐篷伴我出操打靶练刺杀,
帐篷伴我读书上课学文化,
帐篷伴我养猪种菜大生产,
帐篷伴我集会联欢把歌拉。
帐篷里走出英雄的铁道兵,
千难万险一脚踏,
为祖国铺上铁路网,
帐篷伴我走天下。
在歌舞中还配上了背景朗诵,使节目显得愈发厚重和雄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