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贵回到连队如鱼得水,干得欢。金贵走后十七连一直没有配备连长,由原来的副连长李云代理连长。营里怕李云没有当上连长有思想情绪,不支持金贵工作,便征求金贵意见,是否将李云调到别的连队任职,金贵没有同意,他向营里表示,一定会与李云很好的合作,会尊重他,充分调动他的积极性,这一点请组织放心。
作为副连长代理连长的李云,对金贵回连队开始还比较高兴,因为金贵是自己的老乡,又是同学,新兵连又在一起,确实有很深的感情。但后来李云就有些不高兴了,金贵回来就意味着自己要下岗,连长的职务还得还给他,眼看到手的职务就要丢了,心里有一团乌云在翻滚。作为连长这个宝座,李云是很想坐的,因为自己出身农村,祖祖辈都是修地球的,经济也很贫困,当了连长,且不说钱多几个,就说职务也多爬了一格,那必定是光宗耀祖的事。再说当了连长就离营长、团长近了一步,这是家里祖祖辈辈都热切盼望的高兴事。然而,你金贵方头方脑的蹿回连队,这不是有意破了我的希望吗?
营里充分尊重了金贵的意见,没有向团政治处报告调整李云的职任,让他继续配合金贵回到原来的职位当副连长。
为了做好李云的思想工作,金贵叫炊事班弄来了点花生米,并打了一些老白干,夜里请了李云到办公室兼寝室坐了下来。金贵给李云斟了一漱口缸酒,又给自己斟满了一缸。
“来,哥俩干一盅,你看我们俩真是有缘分啊,高中在一起,当兵还在一起。”
金贵用力呷了一大口酒又继续说:“这次回连队是我自己要求回来的。”
金贵扛起竹竿进城——直杠杠的把回连队的原因告诉了李云。不是转弯抹角地说这是组织的安排呀,这是十七连的需要呀等冠冕堂皇之类的话。李云为了不使场面尴尬,只是双手捧着口缸在那里嗯嗯。嗯嗯的声音中又是那么没精打彩。酒也在缸子里晃来晃去。心想,你倒好,回连队把我的位置给挤掉了,全连甚至全营哪个不知道我要当连长了,干部战士们都议论说,这是铁板上钉钉子——十拿九稳了,有的都直接叫我连长了,我也写信告诉了家里,家里为此还高兴了一阵子,这下你金贵可把我的好事全搅黄了,这叫我怎么给大家交待,怎么给家里人交待。你金贵一点面子都不给,还说是同学老乡。哪有同学老乡做这种缺德的事的。你不外乎在家乡有面子,比我官大,有出息嘛!
其实金贵回连队,也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自己走后,组织就决定李云代理连长职务,这意味着下一步连长的职位不用分说落在他的头上,这下我回来断了李云当连长的官路,他肯定有些想法,还会认为我回连队专门是冲着他来的,在这个问题上金贵也思量了很久。
金贵端起口缸向李云的口缸重重地碰去。
“我从骨子里喜欢这个连队,喜欢这里的兵,希望老同学给予理解支持。”
李云把口缸放在嘴边,没让酒与舌头接触。心想,你怎么不理解我呢?你就是不让我在职务上与你平起平坐。
李云虽是这样想,但没有说出口,说出来太小鸡肚肠了,人家说你是官迷,带个官迷心窍的帽子也不算过分。作为李云在部队受教育多年,这点自我保护意和自我调节意识还是有的。在部队从当战士到当副连长一贯说话办事都四平八稳,小心谨慎,即使心里翻江倒海充满矛盾,但他表面也如平静的湖水一般。
李云这种十分老成的性格金贵是知道的,也有所领教。金贵把口缸重重地掷在桌上。说:
“老兄,咯老子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没有兵的日子好像没有一点空气,让老子心里无法忍受的难受,按理说机关已经是很不错了,为什么我要自讨苦吃……”
“好了好了,金连长不说了。”
话毕,李云端起口缸咕咚咕咚把满口缸的酒全喝了。
“金连长”的称呼,这是李云在正规场合下的称呼,平时叫金贵都是直呼其名,可这下李云叫他金连长,李云非常明白,你金贵是做我思想工作的,怕我没当上连长有思想情绪。叫你金连长,我是告诉你,我明白这是正规场合。
“金连长,我李云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子在部队混个连副也差不多了,虽然是个小萝卜头的官也十分满足了,这说明我已很有出息了,我家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我身上总算混了个名堂来,你说我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李云在矛盾时也深入地思考过,人应该知足,俗语都说嘛,“知足者常乐”,自己从农村打光脚板的青年,走进部队混到一个穿皮鞋的又是吃皇粮的军官,这已经是相当相当不错了。把欲望定得过高,那有可能给自己装上了一颗定时炸弹,达不到欲望时,就会给自己带来沉重的思想负担,人要纵向比,不要横向比,人比人,就会气死人。为此,李云把连长的职位交给金贵,早就有了思想准备。
李云从水壶里将自己的口缸又倒了满满一口缸,端起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走出了金贵的办公室。
有人说部队是所大学校,这一点不假。李云在家里并不是很听话的孩子,从小胆子就不小,有点天不怕地不怕那种, 被当地称为“二流子”。然而,到部队后,在严格的纪律约束下,就开始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变得乖巧起来,遇事冷静沉着。特别在大是大非面前头脑清醒。要是以前的话,他可要跳到八丈高了。会说:“金贵你他妈的也太欺负人了,你能干,量你龟儿子屙不到三尺高的尿。”而现在李云在部队磨砺下,很有教养和理性了。他知道,金贵回来,这是组织行为,不是金贵的个人行为,即使金贵要求回来,如果组织不准许,那还不是王爪爪。
李云回到原位置上,并没有失意的动作,而是积极配合金贵抓好全连建设,当好金贵的助手。个别调皮的战士在他耳朵里时而嘀嘀咕咕几句,或者把副连长的副字故意拖长了叫他,他马上掏出黄金叶香烟堵住他的嘴。
“来来来,别说空话和风凉话了,留点口水养牙齿好不好。”
勺梅带有不理解的信如石头甩在池塘里,激起了金贵心里千层浪,他感到天空一片昏暗,从信里仿佛看到了勺梅一张彷徨的双眼,看到了勺梅那一弯责备的眉头,信也如同一根铁丝把他紧紧地绑了起来。这一年多来,他一直把自己的情感死死的绑定在勺梅身上,对勺梅的思恋正如十七连这块阵地从来没有失守过,然而,由于我要求回连队的行为,将触怒了她敏感神经,可能给她划出了一道深深伤口,同时也有可能给自己留下一道伤疤,这种代价金贵是不愿看到的。
勺梅的信一出现在十七连,天不仅昏暗,风也刮得很大,把树摇得像坐不稳的婴儿,东倒西歪,干枯的树枝在空中画着逗号或句号或感叹号符号,被来来往往车子碾碎成粉末的泥土也随机追风捕影,也一起同风漫舞飘在了空中,与昏暗的阳光同流合污了,远处来的雨也快速的加入其中,雨在风的作用下,改变了它意想不到的去向,形状或像s形或像z形走动它的身影,十七连也处在风雨飘摇之中。金贵心里也处在风雨交加的时刻,他审问自己,难道走这一步真的走错了,难道这一步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他脱下军帽重重地扔在洁白的床单上,像落汤鸡似的仰望漫天飞舞着风雨的天空,哎,天不理解我,难道你勺梅也不理解我?
在信中金贵看得出,勺梅明显的对自己这一举动极为不满,金贵从勺梅纤细的字里发现了她犹豫的神态,这些都让金贵切切实实地感到一种危机在蠕动,或者裸露地向自己奔来。
在危机面前,他深刻地分析了这场爱情风雨的形势。有两种可能出现,要么我退她进,我提出回机关,拯救这场危机;要么她退我进,用我的理由来说服她。前者是让我放弃十七连,后者是让她放弃想法。但有一点金贵是知道的,在这场危机面前主动权完全在勺梅身上,她转身就走,那可是轻易而举的事。
金贵提起了笔,想采取第二种方法来化解危机,但外面的风声雨声很紧,集中不了他的思路,好像他面临的是攀登绝壁一般,无法下手,几次提笔又放下,就称呼问题就把金贵难住了,是称亲爱的还是直呼其名。在出现裂痕面前称亲爱的是否有些突兀,直称勺梅又好像不亲热,这时他真的感到比解决施工难题还要棘手十倍百倍。
风雨太大了,营房不时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帐篷是不是经得起风雨的考验,他担心起来,拿起手电筒,披上雨衣消失在茫茫的风雨之中。
还好,连队在这场风雨之中损失不大,只是干打垒伙房油毛毡顶被风掀了个底朝天,当晚金贵迅速组织全连干部战士进行了紧急处理,将锅碗瓢盆从伙房里抢了出来,同时分工全连干部战士对每一排帐篷进行看护,防止风的侵扰而走伙房的命运。当晚全连干部战士没有一个睡觉,一直同风雨斗争到天亮。风雨在天亮时也收剑了它的威风,大地平静了下来,十七连平静了下来。
然而,这场风雨并没有停息金贵心中所掀起的风浪,虽然自然风雨被暂时的停了下来,但心中的风雨又从毛细血孔中爬了出来,而且还在给金贵较着劲。他一直在想如何来处置勺梅亲自炮制的人工雨。他很清楚,这场人工雨处置起来比自然雨处置起来难度大得多,可以说是高难度的。
被风雨侵扰一夜的连队很快恢复了正常秩序,炊事班的同志们打扫了风雨留下的残余,在无顶的伙房内生火熬了一大锅二米粥早餐。饭后上班号从司号员口中吹响,全连干部战士扛着工具迎着东方初升的红日向偏岭隧道入口处进发了。
金贵今天他没有向往日那样穿着施工服,戴上安全帽走在队伍的前列,他留在连队,要等副营长前来查看昨晚的灾情。在等候时,他点了一支香烟,迈着四方步在办公室已经踱了十多圈了,他一直在寻求与勺梅对话的最佳路径,这时通信员在一声报告后走进了金贵的办公室。
金贵问:
“营里书记员打电话来了吗?”
通信员是福建人,听金贵的重庆话很是吃力,马上回答道:
“连里人吃了早饭都出工了。”
金贵对通信员答非所问哭笑不得,连队人员吃没吃早饭、上没上班我还会问你?金贵想再问他一遍,金贵突然脑子像通了电似的。
“好了好了,你去办你的事吧。”金贵对通信员答非所问有了灵感,干脆对勺梅也来个装聋卖傻,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勺梅:来到连队我很开心,虽然辛苦,但我的的确确找回了我自己,找回了我内心。这一年多来,我像是大海中失去方向的小帆船,感到迷惘,感到缺乏让我存在的氧气,劲也提不起来。这下好了,我在大海找到了一盏航灯,可以照亮我的航程,我周身的细胞都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干劲。这段时间连队的任务并不轻松,团里营里任务压得很重,但连里干部战士热情高涨,一直跑在任务的前列,营首长多次给了我们连充分的肯定和表扬。我这段时间内外都感到无比的充实,外有战士们,内有你在陪伴着我……
好了,营里副营长马上来连队查看昨晚的灾情了,就此搁笔,祝好!
金贵把这封信写成是工作汇报信,称呼也缩水了,少了“亲爱的”三个字,同时内容也只字不回应她的看法。留着问题让勺梅自己去思考去回答吧,金贵认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高招。于是,金贵写完信,露出了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拿出了一支黄金叶香烟翘在了嘴角边。
他走出办公室,天空一片晴朗,蓝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在游动,太阳打在地上格外的有柔情。北方的天气就是这么怪,雨说来就来,风说去就去,同时风雨之后一派阳光,风雨它从不缠绵,不像南方,下雨之后,太阳还要羞羞答答一、二天才出来光顾大地,北方的天气有点像军人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的性格,绝不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