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贵从团里相亲回到连队,心里没有空过。勺梅、春芝、一婷三个女人的身影一直在脑海里萦绕着。三个女人各具特点,各有千秋。取舍哪一个都是一个难题。原认为自己不好找对象,现一下子冒出来三个摆在眼前,着实让金贵没有想到。
今天是星期天,金贵吃了早饭,到各个班转了一圈回到办公室,抽着烟准备继续埋头思考怎样处理这三个女人的问题。
“报告。”
宏亮的声音把金贵的思路打断了。
听得出,来人是一班长的声音。一班长是全连著名的大炮,说话像打机关枪一样一直连发,只要有他在,别人说话的机会就不多,且声音大得像高音喇叭。长得牛高马大,施工的劲儿简直是使不完。
“请进,一班长有何贵干?”
“我要给连长报告,我要向连长检讨,我对不起连队,对不起组织的培养,对不起班长这个职务……”
好家伙,啪啪,一连串的对不起,一连串的检讨,把金贵都搞晕了。是他们班发生大事了?不可能,我刚到他们班去转了的,没见异常情况,怎么这么快就钻出故事来。
“来来来,快把炮筒子放下,先抽支烟再放炮好不好?”金贵迅速递上一支烟,并亲自给他点了火。
一班长巴拉了几口继续说:
“连长,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对班里工作我可是用了心的,管理也不算是不严格,每个战士的思想动态我也是注意到了的,我也是很关心他们,他们的活我经常帮他们干,可是个别……可是个别人仍对部队纪律置若罔闻,置之度外,我行我素。”
金贵越听越晕了。“你说的什么呀?”
“连长,我一个党员,真有点内疚,我没有带好全班,我有责任,我没有资格再当这个班长了,请连长撤了我这个班长职务吧。”
金贵正郁闷着咧,见一班长放些大炮在这里,心里更不痛快。放大了声调:
“一班长,你说些什么呀,说了一大堆屁话,我一句都没听得明白,光说有责任,撤你职,你小子总得说出个原因呀。”
一班长见连长发了火,心里马上产生一种畏惧感。
“我……我们班杨二虎有手表,今天还偷偷摸模戴在手上,被我发现了。我批评他,还满不在乎,他说戴手表只准干部戴,就不准战士戴了?戴手表掌握一个时间有什么错?部队这些不适宜的规矩早该废除了。杨二虎戴手表的行为,完全违背了部队的纪律,不仅如此,还振振有词说得理直气壮。请连长给予杨二虎处分,这种行为应该在全连进行整治,不然今天杨二虎戴块手表,明天张小二买个收音机,后天王小二穿双皮鞋,再后来周小二蓄个大包头,那不把连队搞乱套了,我们先进连队还有什么戏唱?”
金贵把还有大半支没抽完的烟往竹筒子烟灰缸里一杵:
“还有这种事?”
杨二虎是沿海人,前不久探亲带了一块走私表回来,部队不允许战士戴手表的规定,他是知道的,但在沿海一带戴手表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太普遍了,于是他带回连队一块,平时都放在小包裹里面,今天趁周末休息戴着玩玩,没想到刚戴在手上,就被四周长着眼睛的班长发现了。班长把他很狠的刮了一顿。但他心里实在是不服。
金贵没想到部队会冒出这样的问题。见一班长气粗粗的立在一旁,金贵马上安慰道:
“好了,这事我知道了。你的做法是对的。你先回去,我们会做出处理的。”
“是。”
一班长双脚一并,向金贵敬了一个礼,便离开了金贵办公室。
金贵又陷沉思之中。部队三令五申强调纪律,但杨二虎公然挑战部队纪律的严肃性,这种行为是严重的,部队如果没有铁的纪律,那可是一盘散沙,打仗怎么打得赢。应该给杨二虎行政警告处分。但金贵又一想,为这点事给杨二虎处分哪也太过分了吧。再说部队的纪律规定也应与现实一致起来,该改的要改。如不允许战士拥有收音机,那是可以理解的,怕战士用收音机收听敌台,影响部队的政治倾向,这应该是坚决不准的。如不允许战士穿皮鞋,这个就值得考虑了。休假时也不许战士穿皮鞋?探亲回家穿一穿有何妨。前段时间,部队受到地方小青年穿小裤腿的影响,个别战士也把部队的大黄裤腿给改小了,这是坚决不许的,这样会严重影响部队的军容风纪。部队不允许蓄长发,也是应该的,大家把头发蓄得超过两厘米,部队拉出去就给老百姓一个流氓地痞的感觉,这就不好。但不允许戴手表就值得考虑考虑了。
部队的一些观念也应改变,战士提干了不能马上穿四个兜的干部服,不能马上戴手表,不能马上穿皮鞋。如果这样,别人会笑话,说你真是官迷心窍,刚提干就耍起派头来。其实提了干就应该享受干部的待遇。
金贵也是受到部队一种潜规则所影响的人。十月份提成排长,正好遇到发冬服,给他发了四个兜的,他不敢穿,仍然穿两个兜的战士衣服坚持了整整一年。虽然时而打开包裹看看四个兜的服装,但也不敢公然穿在身上,只能当欣赏品欣赏。在年底探亲回家,在途中才换成四个兜的干部服,在归队途中又把服装换回来了。待一年后,在干部战士心目中认为是干部了,金贵才偷偷摸摸的把干部服穿在身上,于是乎人家认为你很谦虚,很低调。
从这些情况看,杨二虎虽然违反了部队纪律,但没有造成大的影响,不应该大动干戈,在与指导员商量之后,决定不予处分,找他谈一次话,将手表由连队收起来为他妥善保管,待他退伍时还他就行了。
为了妥善处理此事,防止一班长有抵触情绪,金贵专门找了一班长谈了一次话。一班长一听到连队对杨二虎如拌稀泥般的软处理,就开始啪啪的放起炮来。质问金贵:
“连长,连队要不要坚持原则,明明违反纪律了,还不做出严肃的处理,连队的正气到哪儿去了?连队敢不敢向坏人坏事作坚决的斗争,如不做出处分的处理,那就是对全连干部战士共同创造荣誉的抹杀,是对全连干部战士积极性的极大打击。”
耶,一班长把一顶顶高帽子往连队头上扣。金贵明白,帽子大部份是给自己扣的。因为他对自己对另一件事情的处理也有意见。原因是六班一战士丢了五块钱,当连队追查时,钱被人甩出了来,于是就有人怀疑是某某战士干的,几个班长就请求金贵予以深入的调查,把内鬼抓出来示众,而金贵没有这样做。只是在全连开展了一次法纪教育就罢了。金贵是这样认为的,战士思想觉悟的提高是一个渐进过程,且战士们从不同的地方来,从不同的领域来,生活习气,思想意识都有所不同。不能完全强调一致性,正因为有差异才形成了有个性的个体,同时思想觉悟的提高,还依赖于政治教育。再说做部队的管理工作也好,做部队的思想工作也好,都要保护好战士的自尊心,人怕伤心,树怕伤皮,一旦把偷钱的战士查出来,这个战士就会失去他的积极性,就会影响他当兵这几年,也就是说我们把他推到了另一面,从此他就被战士们瞧不起,在连队干部战士面前也无地自容抬不起头来。到那时连队就很难做好他的思想转化工作。换句话说,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事实证明金贵这种所谓的放纵的思想工作是很有效的。那位被怀疑的战士觉醒了,手脚也干净了,工作也努力了。但这一回战士戴手表的事又见金贵撒手不管,一班长有些气愤了。
金贵对一班长说,你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出发点也是为了连队好,为了连队有一个好的纪律,好的风气。这一点金贵给予了他高度评价。同时也指出,在处理具体问题上要具体对待,不要把处分当成杀手锏,动不动就给予处分,正如别人所说,处分一个提着走,处分两个挑着走,处分三个背着走,处分多了就失去了处分的应有之义,处分不是目的,教育才是根本。处分杨二虎如同菜板上切土豆那么简单容易,但会处分掉他在部队的上进心,看远一点,他背上一个黑锅,对他一辈子都是一个疙瘩。这叫因小失大,可以说是得不偿失,再说事就这么个事,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拿这点事动刀动枪,那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金贵搂着一班长的肩膀问道:
“一班长,你说是不是?”
一班长以很慢的速度点了几个头。一班长听了金贵耐心的说服,窝在肚子里的气也消了一大半,原认为通过连队给予杨二虎的处分,也正正班上的风气,今后我这个班长也好管了。没想到连长站得高看得远,看到了一个战士今后的前途。
金贵继续说:
“一班长,现在有两把椅子,一把是你的兵杨二虎的椅子,一把是我这个连长的椅子,你是杨二虎,你希望连队给你处分吗?你是连长,想把杨二虎一棍子打死吗?”
金贵好像还有道理没有讲明白一样,继续说:
“当连长不爱兵是不成的,你不爱他,反过来他就不爱你,你给了他多少,他就会给你多少,甚至他还会多给你。当班长也何尝不是如此呢。”
一班长见连长讲得头头是道,有板有眼,心里彻底服了。
“连长,你不要再说了,我明白了。”一班长找金贵要了一支烟,一溜烟地跑了。
“回来,跟我回来,你小子,现在还想不想当班长?”金贵想喊住他。
“要的……要的。”一班长头也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