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勺梅真是窝了一肚子火。迟迟不见金贵的声息,整天盼他的信,但就是没有他的信,这哪叫恋人关系。见不到信,勺梅生成了一股怨恨的情绪。金贵啊金贵,你最初的热情到哪儿去了?是遭强盗偷了吗?还是被狗吃了?你非要把战友关系搞成情人关系,把伤员与护士的关系搞成恋人关系。起初我爱情的大门紧紧地关着,然而我看到你很老实,很虔诚,我才把爱情的大门为你敞开,现在你倒好,把我的情煽动起来,你就逃之夭夭了,你就离我远远的隔岸观火了。我控制不了情绪,还专门去了你连队一次,想靠在你肩膀上释放一下我久存的依恋,然而不见你的踪影。不但没有释放,反而还越积越多,越积越厚。我在信中就是对你到连队有些不理解,你也应该理解我一个女人的心情嘛。还不是为了你好,怕你在连队吃不消,受不了那份压力,然而你却气量如此的小而耿耿于怀,其实我的要求并不高,你只要叫我一声亲爱的,我就会像飞蛾扑火一样甘心的扑向你。只要你来信给我解释一下,耐着性子说明一下,我也会像火一样把爱给你,但你就是放不下连长的面子,你金贵真是让人有些失望,不,是寒心啊!
勺梅还不只是这件事窝火,有人不断的给她介绍对象也让她恼火,什么参谋干事助理员前呼后拥,让他应接不暇,好像自己成了卫生队的抢手货,同时也感到有嫁不出去的味道,生怕成了剩女。介绍的形式也多种多样,有的拿着照片来的,有的向自己写求爱信的,有的先找自己掏口风的,有的干脆把人叫到自己身边晃来晃去的,让自己产生直观感,也有的直接找上门像推销商品一样推销自己的,不管哪种形式,都告诉说:条件不错,人长得帅,心眼好,家庭好,反正这好那好样样都好,没有人在自己面前说不足或差的一面。写信来的或当面说的,都会说如果嫁给我了,我会爱你一辈子。这样的话勺梅耳朵都听起茧茧了。虽然别人给我介绍对象是看重自己,但这种多了也让人生烦。同时还会弄得满城风雨。
勺梅虽然选择的是拒绝,但同时也发现,被拒绝之后的人,脸如同兰州拉面一样越拉越长,显然是不高兴的样子。
这有什么办法呢,勺梅不可能让来者都高兴,我只有一个,不可能一女多嫁吧。
勺梅拒绝来者,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金贵还在她心中,金贵的行为虽然如此费解,但要等他的态度,在金贵态度不明朗的情况下,她不可能把金贵甩在一边,背着他搞多头恋爱,搞多边应付,这样不仅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还有可能卷起一女多抢的风波,本来简单的问题就会搞得十分复杂。传出去说某某人与我耍过朋友,那个也说某某人也与我耍过朋友,这样,我勺梅多难堪啊。人家会说我对个人问题极不严肃,还会炒作成我作风问题。勺梅是不愿有这样的风言风语在自己身上出现,不愿意别人的臭水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勺梅必须把金贵的态度搞清楚,才好接受新的对像,但金贵的态度对勺梅来讲犹如宇宙里的东西琢磨不透。勺梅只有告诉自己——耐心等待。
为了加快铁路修建速度,团里抽调了一营在一个偏远的地方建一个大型碎石道碴场,为铺铁轨做好提前准备。勺梅与两名医生和另一女护士被抽调前往建立战地医护队,为全营提供医疗保障,其中一位医生正是上次与勺梅一同去一连受困在山里的李想。
自从与李想一起去一连返回后,勺梅故意远离他,与他相遇时也躲着他,甚至十分反感他,趁为难的时刻,他的手搜索了自己的某些部位,自己的身体从入伍以来除开金贵拥抱了之外,还没有一个异性接触过自己的身体,现在想起来,勺梅很后悔,不该让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放肆,现在自己身上好像有一种不干净的感觉。每次洗澡都用香皂抹上几遍,想把李想在自己身上留下的体味洗去。现在真是冤家路窄,勺梅没想到又和他走在一起,她想组织是不是故意给她过意不去,还是上帝的有意安排?
道碴场仍然在一个偏僻的山沟里,全营的主要任务是开山放炮,将坚硬的石灰石炸松,尔后用铁锤砸小,将一坨坨的石头喂进碎石机嘴巴里将石头碎成黑桃般的大小。
道碴场灯火通明,机器轰鸣,炮声不断,整个工地飞扬着石头粉末,为了赶进度,部队实行三班倒,昼夜不停。
全营驻在搭得整整齐齐的帐篷里,条件十分艰苦。
为了激励干部战士施工热情,工地拉上了好几幅“困难踩脚下,一营面前无险阻”、“石头硬,我们的意志更硬”、“大干快上六个月,誓把大山变碎石”等大幅标语。
一营组建于解放战争时期,是一支具有光荣传统的部队,可以说是从敢打硬拼中走过来,团里一有艰巨任务的时候,有艰巨任务的现场,就有他们的身影,就有他们打头阵时吹响的冲锋号。在困难面前,在艰苦面前从未吃过败仗。是一支铁拳头部队。这次团里又把他们拉在第一线战斗。
道碴场战地医护队条件艰苦,男女各住在一顶帐篷里,白天四人背上卫生包到工地巡查,搞些现场救治。
来到道碴场,勺梅不得不面对这里的环境,也不得不面对李想,因为医护队就这么四个人,四个人必须得朝夕相处,在巴掌大的山沟里无法躲避他的。所以勺梅像患了健忘症一样若无其事地对待他,虽然他俩相处任何人看不出破绽,但他们都有那么一夜的故事藏在内心深处,也各有一本帐记在心头。
李想跟勺梅相处那一夜,虽然给李想带来了很多想象,也激起了一朵朵浪花,享用了一种来自于异性所给予的各个细胞的狂放,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特别是那凸起的又是柔软的胸部让心都快蹦了出来,但后来李想一直保持高度的克制,也表现出了高度的自觉性。也没有受那晚激情的狂野趋使去影响勺梅,他知道勺梅在躲他,或者在恨他,自己虽然喜欢勺梅,但她不喜欢我,我不应该强人所难,我单方面的喜欢,得不到对方的反应,有什么用呢?那还不是自娱自乐,如果对勺梅紧追不舍,不仅弄坏了自己的心情,还会弄坏别人的心情,那真是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李想并没有忘记与勺梅的一夜情。现俩人又走在一起,李想竭力关照她,主动帮她打开水,提冷水,巡查时又主动背药箱,为她整内务,可以说天天如此。晚上又主动陪她聊天或与她一起仰望天空数星星看月亮,陪伴勺梅渡过一个个寂寞之夜,尽管如此,李想收紧了感情,没有将感情放纵下去,没有将感情变形,一种对勺梅情感的尊重只是深深的埋在李想心中。
作为勺梅,初到这里,生活的确极不方便,伙房离医护队较远,每天吃饭打开水打冷水要跑几趟,其它都好办,就是每天用小铁桶提水就经常让勺梅犯难,勺梅力量小,提一桶水要花九牛二虎之力,往往一满桶水,在路上荡掉了一大半,而且在路上还要歇上几次气。但每天又不得不往返几次,作为女的用水量本身就大,一则要洗衣服,天气又很热,一天巡医下来就会冒出不少的汗水,那内衣内裤是必须要洗的。二则每天擦一次身子是要要的。在这样的条件下,李想主动站出来为勺梅干点这干点那,勺梅也充满感激,开始认为自己很能干,一切由自己包干行动,拒绝李想的好意,后来天天如此花去太多的精力也有些吃不消了,于是对李想的关照从坚决的拒绝到轻微的拒绝,再从轻微的拒绝到不拒绝。
勺梅也仅仅是充满感激而已,同李想一样,仍然保持着战友之间的距离,感情一直在战友之间的刻度上摆动,没有向纵深发展一步。勺梅知道,如果这个时间不紧紧关住感情这道闸门,那很容易被情感所俘虏,如果这个时候接受了李想的情感,那就很容易淡化对金贵的情感。勺梅心中如同宇庙中只有一个地球、只有一个太阳和月亮一样,不能同时容纳两份感情在心中,如果要接纳新的感情,必须要将原有的感情予以清洗,消除,如不这样,勺梅像患了气管炎一样的出不了气。所以勺梅不想在出不了气中去挣扎,去痛苦。
新鲜的环境感消失之后,勺梅陷入了深深的郁闷之中,金贵始终是她放不下的心病。从上山这一段时间以来,个人问题仍然常被人提起,越是有人提起,就越是勾起了对金贵的思念。她深深的地感到那一天天被夜深深埋去的日子越来越难熬了。
女人的郁闷就像有雨的天,即刻写在脸上,一张脸就是勺梅心的晴雨表,干工作也经常走神,无事时在一旁没精打彩,心事重重,有时眼皮底下还有几滴泪珠,勺梅处于深度的思念之中,她曾经一度时间想申请转业到地方工作,逃避这个现实,然后以金贵家属的身份到连队与金贵公开的住在一起,免受思念之苦。
勺梅的一举一动的表现被李想收在眼底,他感到勺梅有些异常,并不是原来开朗开放的勺梅,他起初认为艰苦的环境使她不适应,而产生思想波动,于是李想在一个傍晚叫了勺梅外出走走,找她单独聊聊。
“勺梅,我看你最近精神状态很不好,是不是这里环境让你生厌?”李想边走边摘下一匹树叶含在嘴里,直截了当地问。
勺梅的脸深度的朝下,对李想的问话好像被风吹跑没听到似的,不置可否。
“勺梅啊勺梅,你这样郁闷会严重伤身体的,我们都是搞医的,精神状态十分重要,即使有病,只要有精神也能挺得过去。”
说到环境问题,勺梅虽然从小长在优越环境之中,但也不是娇滴滴的长在花盆中的花朵。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父亲把只有七岁的她放回农村一年,也过过艰苦的生活。父亲老家在地无三尺平的地方,条件相当恶劣,且不说吃不饱饭,就连吃水都很困难,每天要走上五华里的路去担水,晴天担水还好说,要是雨天那石灰石的路滑得死人,担水的人经常摔得四脚朝天,虽然勺梅年龄小没有亲自去担,但经常尾随爷爷婆婆前往,也尝到了艰苦环境的苦头,有时还被溅起的泥水糊成泥人。还有,上厕所更是十分难堪,茅房在露天里,下雨戴着斗笠去方便。一到夜里去上茅房,深深的夜让勺梅毛骨悚然,端着如萤火虫亮的煤油灯前往,有时风把煤油灯吹熄,又折回屋里点上,最多时要折腾三五次,同时还怕遇到不测,走一步喊大人一声,生怕被突然蹿出来的黄鼠狼给吃了。爷爷婆婆家简直穷得叮当响,连买草纸的钱都没有,拉了屎就用竹篾片刮屁股来解决问题。在这种环境生活了一年的光景,对勺梅来说什么环境适应不了?再说这里条件不知好十倍百倍千倍,有吃有喝,取水稍远一点走上十来分钟,但不至于要走上半个小时吧。
勺梅对李想牛头不对马嘴的问话感到好笑,他没有猜出自己的心事。
李想见勺梅没有吭气,认为自己猜中八九,便进一步地说道:
“勺梅,我们抽到这里来工作,这只是临时的,困难也是暂时的。半年,说实话一不经意就过去了。比如说,我在医科大学四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走过来了,有的同学告诉我,找了女同学作恋人那时间会过得更快,虽然我没有那个福份找一个女同学作恋人的感受,我也感到时间在我面前跑步前进。半年算什么,更是弹指一挥间。”
勺梅仍然没有吭气。对于李想隔靴搔痒的思想工作,只是心里一阵好笑。
“勺梅呀,当兵嘛,本来就与艰苦环境有缘,尤其是铁道兵,更不用说了,哪里有筑路架桥的,哪里就是铁道兵的家,修大路走小路,修大桥淌小溪这就是铁道兵的一大特点。现在这里条件也并不是很恶劣,只要咬咬牙就过去了。”
李想对牛弹琴的思想工作,对勺梅没有起任何作用。
李想本想作一个勇士开导她,为她解开思想上的扣子,让勺梅振作精神面对环境的挑战,接受铁道兵艰苦任务的考验,然而,李想没有找到勺梅内心的症结,结果是工作很不理想。
李想见勺梅一句话都不吭,也自感无趣,勺梅见李想没有对我的心病对症下药也感到很失望。于是这一夜勺梅与李想是不欢而散。
勺梅离开卫生队到点上已是一个多月了,对金贵的信息是一无所知,每半月从卫生队派来的信使也没给自己带来好消息,给另外三个人带来的信却是一大摞,而给勺梅的却少得可怜,勺梅更觉得可气的是在她收到的极少来信之中,金贵的来信一封也没有。她看到另外三个人收信后跑到山野偷偷看信,时而露出了甜蜜笑容,勺梅羡慕无比。她想到自己孤身一人,没有一声问候,特别是没有恋人的问候,心里如绞肉机在绞动一般,眼泪不时扑扑往下流。
李想没有放松对勺海的观察,他很担心勺梅想不开会出现意外,于是他又一次走近勺梅。并放大声调:
“勺梅,勺护士,你不能整天这样闷闷不乐,我实在是为你担心、为你担心啊。有什么心事给我讲好了,看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勺梅举起头懒洋洋的把李想看了两眼。
李想紧逼勺梅:
“说啊,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哪像一个军人敢说敢为的性格,哪像一个铁道兵的气质,人的苦水有时就如同喝醉了酒,吐出来就好了,何必闷在肚子里,何必给自己过意不去,你千万不要得罪自己啊。”
勺梅转身就往山里跑去,李想紧追上去拽住了她。
“你怎么这样,天塌下来还有我们顶着嘛,你今天必须得说,不说我就给队领导报告了。”
勺梅一听,要给队领导报告,每根神经便紧缩成一团。冷汗也唰唰的冒了出来,个人的事给组织讲也太丢人现眼了。
勺梅用手绢擦干了眼泪,把她与金贵的事像竹筒倒豌豆全部倒了出来。
李想听了,如火上浇了油似的:
“他妈的,金贵也太不像话了。好了,这事我知道了。”
最后李想劝慰道:“勺梅,不过有一点我得告诉你,有些事还得看缘分,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可追不来呀,部队优秀男人多的是,难道缺了红萝卜就不成席?”
勺梅仍抽泣着,望着灯火通明的施工现场所弥漫的烟雾,内心发出深深的感叹。感情的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谁又说得清道得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