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部简易礼堂，座无虚席，热闹非凡，当值班军务参谋整理好入场队伍坐定时，嘹亮的歌声就从各个小分队唱出，拉歌也浪潮般的开始。“特务连，唱得好，唱得妙，再来一个要不要？要”！“通信连那嘛嗬嘿，来一个那嘛嗬嘿，西里里察察来来，来一个啦嘛嗬嘿，通信连来一个，来一个通信连”。“代表队，莫稳起，我们等得好着急；代表队，歌儿美，我们耳朵早竖起；代表队，歌儿甜，放开声音莫等闲”。“铁道兵，敢为先，修铁路，勇向前；十七连，不怕难，挖个洞，通铁路，去京城，见主席；十七连，是好汉，唱个歌儿真不赖；十七连，风光在，唱个歌儿真精湛”。

这里是为师里召开的施工质量表彰大会慰问演出的现场。当演出开始时，全场鸦雀无声。几个穿着藏族服装的姑娘款款而出，扭动着婀娜多姿苗条而柔软的身材，把藏族姑娘在灿烂阳光下的美好生活，把在西藏雪域高原中放牧的生活表述得淋漓尽致。舞蹈非常流畅，动作相互照应，衔接十分紧密，动作整齐有序而又简洁明快，舞蹈演员个个表演得十分认真，每个动作细腻而到位，表现了藏族姑娘对生活寄予了无限的向往，官兵们也对美丽富饶的西藏产生了极大的共鸣，能歌善舞的藏族姑娘的美丽征服了在场的每一位官兵，掌声不断，美妙的音乐与舞蹈深深吸引着官兵。

金贵对演出津津乐道，睁圆了眼睛，直面舞台，脖子也伸得老长老长，看得非常认真，非常仔细。金贵在那飘逸的舞蹈动作中突然觉得，舞台少了一个很熟悉的面孔。即春芝。

金贵为了工作，一直还没来得及给春芝写封回信，他感到春芝挺可爱，趁休假的时间，不辞劳累，爬坡上坎，跑到家里看望父母，给父母带去一份快乐。这一点金贵对春芝的好感陡然聚生。按理说，春芝是优秀的，能吃苦耐劳，从骨子里就有农村人的简单质朴，作自己的心上人那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他不能同时爱上两个人，爱上两个人弄不好要惹些祸事来，到头来一旦陷入感情漩涡，最终取其一，不能取其二，那么对勺梅和春芝双方都是伤害，对此，金贵也严格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不能让感情随意节外生枝，在这一点上，金贵是有清醒认识的。所以，金贵在春芝锻炼离开连队后经过慎重考虑，不能与春芝走得太近，在与勺梅关系上也不能走神，当春芝慰问演出再次来到连队时，金贵一反常态，不冷不热地对待春芝，故意冷落春芝。对春芝来讲，虽然我给她的是冷漠，或者是伤了她的心，但我金贵这样做是完全必要的。

这段时间，全师部队正在开展“比贡献，比质量”竞赛活动,施工质量关乎百年大计，来不得半点的麻痹和马虎。金贵深知，质量就像人的健康一样，健康了，他的生命就会延长，不健康，他的生命就会缩短。铁路何尝不是如此。质量好坏决定着这条铁路存活的年限甚至决定着它的命运。十七连担负着掘洞和被复的重要使命，可以说是站在质量问题的前沿阵地，因此，金贵把施工质量如盯哨一样，盯得很紧，每一个环节都要亲自查看，亲自把关，不给质量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隐患和不足，对忽视施工质量的行为都给予坚决的抵制和纠正。

有一回就把金贵气得不好，在“五一”国际劳动节放假前一天下午，三排为了急于完成任务想早早进入休假状态，偷工减料。被复洞子不按比例配混凝土浆，多加了一些沙石料将所剩的不多的水泥拌成沙浆浇注被复洞子，并浇注了不少，然而被金贵从营里开会回到工地发现，金贵立刻给予了制止，并把排长狠狠的理麻了一顿，并告诉大家，这是一种很不负责的态度，偏山隧道长达五公里，投入上亿资金进行修建，又投入了我们这么多的铁道兵的兵力日夜奋战，还有这条铁路是连接南北的大通道，担负国防服务的重要使命。你们看到报纸没有，现在一些大国已在搞什么反+包围圈，就是想把中国包围起来，控制中国，进而蚕食中国，你们想想看，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条铁路的修建就非同小可了，你们今天这种做法，不仅仅是影响洞子的质量问题，更是关系到中国能否破解敌对势力反+包围圈的问题，我们这些头戴帽徽身穿军装的军人在这里绝不是办着玩的，是保家卫国的，是给世界上的反+势力作斗争的。并命令三排长立即将浇注的混凝土全部挖掉，并责令写出深刻的检讨。

还有一次，连队为搭钢模板的事，给营里春元工程师发生了较大的争执,连队搭钢模板时，没有搭得平整，搭不平整浇注出来的水泥墙就癞巴巴的，凹凸不平，板已经搭了一百多平方米了，如返工，那又影响施工进度，春元工程师是负责全营施工质量的工程技术人员，被他发现，执意要求拆了重来，但施工的二排很不愿意，于是就与春元工程师在工地上大吵大闹起来，春元工程师要拆除的理由是：不平的钢模板将浇注出的水泥墙影响整体的光滑平整，整体不平整的墙就影响洞子的质量。二排战士不拆的理由是：钢模板搭的虽然不平整，但不妨大碍，浇注的水泥墙凸出的部份给凿去就可以了，再说返工又要花去三十来号人半天的劳力，这是劳力的浪费。春元工程师说服不了大家，只好将官司打到金贵连长那里。金贵对此十分重现，立即从连队党支会上赶到现场，要求将所有不合格的钢模板拆除，重新搭建，这下二排闹开了锅，说连长是吹毛求疵，小题大做，胳膊往外面拐，不给连队的干部战士伸腰打气，反而还挫伤大家的积极性。同时还责备春元工程师是故意找十七连的岔子，还认为是欺负十七连。这些说法气得春元工程师气往肚子里直吞。我是营里工程师，保证工程质量是我的责任，这有什么可以厚非的，为了质量我不得不找岔子，找漏洞，这怎么说是欺负十七连呢？金贵劝导春元工程师不要见连队干部战士的气，他们的说法完全不代表我金贵连长的看法。金贵连长转过来教育二排干部战士，说我们十七连每个干部战士都应该树立高度的责任感，组织安排我们打洞子，我们就要把它干好，干好其中有一个重要条件，那就是质量问题，质量不干好，干好也只是一句空话，废话，这就叫做瞎子点灯——白费啦（蜡）。有人口口声声说，并美其名曰，我们是在为连队赶进度，扯蛋，这样的进度我们不要，一丁点都不要，这样会毁了十七连，会毁了偏岭隧道，会毁了少甬铁路,那时我们将成为历史的罪人，也就是说历史不会饶恕我们，会审判我们。在保证质量的基础上赶进度才是有效的进度，才是真正的进度。同志们，给我拆，全部拆，在质量问题上咱们十七连一点都不能含糊，也应该不含糊。二排战士们见连长金贵如此坚定的态度，再也没有吊二话了。

在全师开展的“比贡献，比质量”竞赛活动中，十七连加强了对质量的严格管理，对质量精益求精，对影响质量的问题都是用放大镜似地看，丝毫都不放过，每次营团检查质量，十七连的质量都是硬梆梆的，没有掺任何的水分，多数工程还被评为优质工程。在这次竞赛活动中，十七连名列前茅，被推荐到师里表彰。金贵连长也被评为先进个人。

金贵是出席大会受表彰的代表。文艺演出队为大会的胜利召开举行了专场的文艺演出，金贵今晚观看演出简直是兴致勃勃。受表彰后的愉快心情加入欢快的文艺演出中，金贵好像飞到了另外一个天地，在音乐和舞蹈的有力撞击下，金贵每一个细胞都非常亢奋。

然而，他没有在欢快的舞蹈节目中发现春芝的身影，而秋妮都在舞蹈队伍中，他心里突然疑问起来，怎么搞的，春芝不露身影到那里去了呢？哦，可能会在下一个节日中出现的，他在安慰自己，在下一个节日又没有她的出现，金贵心里便如灌了铅沉重起来，春芝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吧，这怎么可能呢，前不久才给我来了信，金贵又耐着性子继续等待着下一个节目的到来。然而，主持人说演出到此结束，仍不见春芝露面。

金贵不等军务参谋宣布部队带出，他就急不可待地溜出了代表队的队列，立即跑到后台。见一个问一个：

“同志，春芝呢？春芝呢？”大家都在忙着卸妆，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还是秋妮的眼睛尖：

“连长你来了，是找我的吧，都好久没见到你了，你还好吗？”

“还好，还好的。”金贵心不在焉的草率地应付着秋妮的问话。在回答时，金贵眼睛像探测器还不停地搜寻四周。秋妮马上意识到金连长是来寻找春芝身影的。

“金连长，你不用找她了。”

“什么？”金贵听到这话，突然伸出双臂，发疯似的从正面抓住了秋妮的双臂：

“春芝怎么啦怎么啦？”声音好似从扩音器中扩出来的，正在忙乎的演员们集中了焦点，都把他看了两眼。秋妮带有伤感的口气告诉他。

“她走了。”

“她走了？”

金贵用力把秋妮猛推了一把，差点把秋妮推倒在地。

“我的妈呀。”

“她转业走了。”

金贵原以为走了，是春芝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去了。由此，他的心像猫抓了一样的难受。

说她是转业回家乡了，金贵才松了一大口气。还好，没有出现大事。

最后秋妮告诉了春芝转业的原委。听后，金贵像喝了酒一样的东倒西歪的离开了后台。

金贵回到招待所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情况怎么变化得如此之快，转眼的时间就变得原熟悉的人见不到身影了。他感到春芝做出这样的决定太出乎意料。他还感到上帝对春芝太不公了，使她没能很好地把铁道兵这条路走下去。金贵曾听春芝说过，当铁道兵很光荣，她愿意当到组织不需要她的时候，然而，她没有实现她的诺言，只是半途而废就终结了她当铁道兵的历史。

当然春芝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可非议，各自有各自的情况嘛，何必把五个指头扯着一样长呢？金贵是以宽容的心来理解春芝决定的。

这段时间来，或者是认识春芝以来，我金贵还是欠她不少。她表现出的热情，我没有照单全收，并且还用冬天的寒意来对待她。她跑到自己老家去，自己也没有道一声谢谢。这似乎自己显得很不地道。你不跟她谈朋友，就不可以用热情来对待她吗？你不跟别人谈朋友，别人不是非要找你谈朋友。金贵有些痛心疾首，把春芝的一番好意给曲解了。他很是忏悔。在心里反复说：“春芝，我对你不起啊，请你原谅我。”

金贵开会回到连队，把同春芝一起在工地上照的合影照端详了良久，从照片中，春芝好像是在全神贯注看着他，好像在对他说，连长我们还是有一个月的缘分，不管今后怎样，我们有一段共同走过的经历。从照片中，春芝的眼光又好像是目中无人，金贵从她眼神里发现了春芝在鄙视自己，你一个小小连长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可是受师里领导器重的人啦。你不在意我，我还不在意你咧。金贵在照片面前感到好不自在。

虽然照片上的春芝活脱脱的出现在金贵面前，但金贵缺了许多东西，心里连肠肝肚子都被掏空了，世界也变得苍老了，自己也认不得了，当春芝在的时候，不觉得缺什么，也不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也不觉得欠她什么，现在，她走了，转业回家乡了，才感觉到她存在的意义。

这时，金贵突然感到有一种要见春芝的强烈愿望在心里来回蠕动，他想要找回自己曾经拥有但又轻而易举失去的东西，他要找到她，用热情的语言来对待她，以此来安慰自己的心灵。他提起笔，把一肚子复杂的心情好像从水壶里哗啦啦地倒了出来。

多少事里，我怎么猜不到你的那份心情

看不到你的双眼

和那些待留下的伤痕

生活的数目又怎么这样杂乱

昨天的故事

还能奏响让人发聩的钟响吗

那些如虫叮咬的红斑点

是一种无名的声音呢

还是一种潜意识的痛

有情人的情

又怎么这样沉重

又怎么这样成了无风的影

春的阳光能否给我一片风筝

我要借它高高展翅

去寻觅阳光下的浓烈滋味

金贵写到此，停下笔，准备还要多写几行，抒发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但他无心写下去了，他拿起了电话，接上了谭教导员。

“教导员，我要求休假探亲。”

“哈哈，你小子，终于主动在我这里提出休假了。”

谭教导员的话非常明白，金贵每次休假都是被动的，自从当了干部以后，都是先满足其他干部休假的时间安排，然后在一些闲暇的时间才被组织再三催促下走上休假探亲之路，在部队休假一年管一年，还不能把头一年未休的时间累在第二年一起休，如果一年假没休，第二年就自然作废。所以金贵只好等别人抢走了最佳时间段后自己才休。但有时工作倒不过来时，营首长只好忍痛割爱地催他赶快了结当年休假帐。

谭教导员见金贵为休假的事主动开了腔，他猜测金贵肯定有文章，故意为难金贵：

“金贵你小子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不行。”

不行，金贵的汗马上从皮肤里层快速聚集准备往外冒。

“教导员，我得要请假回去。”

“回去，是不是把你那个卫生队的女朋友带回老家去见她的公婆。哈哈，你小子还安排得挺周到的嘛。”

“这……这……”

“好了，别这个那个啦。休假报告马上填好交上来。金贵啊，刚才是故意给你开开玩笑，看把你急哟急得这个样子，你在休假问题上从来没有给组织提要求，难道我教导员就这样不通人情世故？”

金贵很快地被谭教导员批准回到了老家，当坐车坐船的疲劳还未完全消除的第二天，就急急忙忙地向春芝家乡所在的乡场赶去。这天正好是赶场天，又是星期天，场镇上人头攒动，人把整个小乡场挤得水泄不通，箩筐背篼扁担也在其中，买卖的嘈杂声无处不在，无处不有。金贵在拥挤的人群中几乎是被人群肩并肩的推着走的。他穿着一身正正规规的军装，在人流中特别显眼。他想穿这身军装不在乎引起众人的注意，他是想引起春芝的注意。

金贵在人流中蹿过整个场镇已经是三个回合了，尽管眼睛睁得大大的，脖子伸得长长的，脑袋在颈子上也快速地旋转着，就是没有发现春芝。金贵十分失望，甚至有些失意，凭他小时候的经验，一到赶场天，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远的近的，有事无事的都会到场上走一趟，一则进行物资交易，二则到场上凑个热闹或者看个新鲜，因为要七天才赶一次场今天又是星期天，所以春芝是不可能不来的。

春芝啊春芝，我就像展览品一样，在场上展览了三圈了，难道你就没看到，你是睁眼瞎还是夜摸子。

正当金贵生出烦躁之时，一个背影引起了金贵的特别注意。

她……她不正是春芝吗？金贵立马跟了上去。

“春芝……春芝……”金贵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并没掩没，而是压倒了周边的嘈杂声。声音也显得特别的嘹亮有力。

春芝没有回头，

“春芝……春芝……”春芝仍然没有回头。

其实春芝早就看到了特别抢眼的金贵，从金贵东张西望的眼睛中看得出，金贵是来找自己的。

她假装没有发现他，当金贵的眼睛扫过去时，春芝故意低头回避了。她不想理他，不想勾起对过去的回忆。

金贵以为看错了人，他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没有错啊，长长的辫子，是她，金贵又迅速挤了过去近距离观察她，是她是她。他再次放声喊着春芝。春芝仍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金贵停下了脚步。

金贵也很明智地没有再喊春芝了。他想不去打乱她的平静生活，只好久久伫立在那里，目送着她那远去的背影和披在背上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