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冯浩拨乱草，査石缝，在珍珠泉东面找到了一股可供饮用 的喷泉后，才又攀着藤葛，沿泥泞小路一步步往回走。

走一阵，他站在岩石边看雨后的山岭：远处层峦青翠醒 目；近处花草鲜嫩欲滴；旁边是一片松林，松林中间有三棵并 排矗立的鱼鳞松，更是显眼。细看时，中间一棵鱼鱗松下，有 人正勾着身子在做什么，冯浩随口喊了声:“谁呵! ”

那人一下直起身来，紧张地朝四下里观看,随即又顺着小 路向冯浩走来。

“是赵副主任呀，你怎么……”

“呵唷，我当是谁,是冯副连长呀！ ”走上前来的赵建仁，不 待冯浩把话说完，便从容大方地打起招呼来,又从肩挎的布包 里取出几片褐黄色棕皮，说：“老冯，这是好东西呀，人说钻天 峰遍地是宝，此话真是不假。”

赵建仁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冯浩不解地瞪大两眼，才又接 上说：“我这人是个无事忙，坐不住办公室，专好在下边穷跑。 我从隧道进口来，上山看看地势，怕洪水冲下滚木乱石，打坏 同志们的帐篷伤了人。还好，看来没啥危险。”说着他把手上 的棕皮摇了摇:“巧得很，我见满山是这宝贝，垫鞋底防潮好着 哩。我想带几片回去，发动群众采来往部队上送。我见战士 226 们成天在水里干活，脚都泡坏了，年轻时不觉着怎么样，老来 可就关节疼哪。”

冯浩将几片棕皮接过来，看了看，一下便联想到上次在隧 道口，赵建仁来工地为战士解决信封、信笺的事，更觉得这人 工作深入,热情感人，忙说：“谢谢你,赵副主任，这样雨天泥地 的，还出来为修路的事忙，快到连队坐坐吧。”

赵建仁连连摇头说:“不用啦，不用啦，我们就坐在这儿歇 歇，我还有事要去燕来岭大桥。”

两人脱下雨衣，垫在岩石上，面对面坐下来。

赵建仁看看冯浩，表现出十分关心的样子，说：“最近很忙 吧?瞧，人都变瘦了，铁道兵同志真是辛苦啊！”

冯浩拧着裤管上的泥水，坦率地说:“忙点倒没啥，只是忙 不出个名堂，叫人急得心里难受。”

赵建仁一本正经地道那可不能急啊！这样险山恶水的 地方修铁路，本不是容易的事嘛，有时一着急，好心也会办坏 事。呵唷唷，说到这里，上次堵水的事，我还应该向你检讨 哩。”

赵建仁主动提起这事，又主动来做检讨，使冯浩感到很过 意不去，忙说:“那怎么能怪你呢，大家都一心想着早点治住洪 水，只怪我考虑不周。再说，这事也没造成啥损失，你还提它 干什么。”

赵建仁说:“你是当事人，了解情况才这么说，可不知道的 还说我这个副主任乱插手部队工作，造成误会多不好，不知杨 连长有啥意见？抽空我还准备找他交换交换。”

冯浩说:“没有没有，我根本没向他谈到这点，今后支铁办

公室还要多给我们指示工作呀! ”

赵建仁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心想:这人倒是个 炮筒子。很快他又正声正色地打起官腔说:“谈不上什么指示 呵，无非在部队和群众之间起个纽带作用。就这,往往片面性 也是很大的。就拿那天堵水来吧，只想到群众是圣人，可就 没有想到革命干劲与科学精神相结合嘛。稍一疏忽，就产生 片面性啊!”

赵建仁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诡辩，冯浩也没听出他的用意 是什么。

赵建仁见冯浩专心听讲的样子，便说得更起劲了： “当然， 人们总是由实践中的片面性，飞跃到把握真理的全面性。这 是一种领导艺术，学会这种艺术，往往需要指挥员的果断、勇 气和眼力。从这个意思上讲，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也是一种 片面性。”

赵建仁不前不后地把话停往了，想窥探对方的反应再说。

话没到，意思到了。冯浩眉头在跳，心弦被拨动了：是啊， 眼看快半月了，整天都是査水压、看流量、谈认识、表决心，会 议开了不少，办法没有一个，自己有些急躁情绪固然不对，可 杨连长又太谨慎胆小了。他办事从来果断利索，为什么今天 这么犹豫不决？很可能就是缺乏这种领导艺术，陷入了片面 性。但冯浩不愿意把这番心里话向对方倾吐，只是说:“是啊， 眼前这股洪水逼着咱们改进领导方法，很需要果断地拿出个 治水方案。赵副主任，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赵建仁装做为难地说哎呀，我过去是负责农水局的工 作，修路是外行，隔行如隔山，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停了 228

停，他又试探地问老冯，杨连长他们不同意堵水：想来是另 有新的打算?”

冯浩轻轻摇了摇头，说一时还没个成熟的意见，目前正 在进一步发动群众，同志们决心很大，一定要制服洪水，保住 隧道!”

诡谲的赵建仁听他一讲，心想：看来姓杨的并没死心，还 在想方设法要治住洞里这股水。嗯，共产党的干部只要认准 一条路，横下一条心，往往干出许多你意料不到的事情。他真 要领着众人想办法，说不定哪一天便会化险为夷。这时候如 能利用面前姓冯的这个炮筒子，对着姓杨的轰几炮，把他的心 轰乱，劲轰散，岂不比洪水更叫他伤脑筋吗！

赵建仁手指死死抠住屁股坐着的岩石，心想:现在南边的 战火巳经烧到了北部湾,•北边也剑拔弩张。这个时候能让他 们顺顺当当修起这条战备路，建成三〇五基地？不能啊!必须 抓住出洪水这个好机会，叫共产党的计划在钻天峰全部破产。

赵建仁装着关心的样子问：“老冯，连里的同志现在到底 想出个治水的具体办法没有呀?”

冯浩很为难地摇了摇头。

赵建仁又问：“老冯,现在你有什么主张呢?”

冯浩叹了 口气，说:“哎，什么主张也没有，真急人哪! ” 赵建仁再没何话，只在心里紧张地思谋:若能说动姓冯的 去改线，那这“改线”二字就象个锥子锥进了姓杨的心里，我看 他还有什么力量来治水。再说，这喀斯特的钻天峰到处是溶 洞、暗河，绕来改去，让他们这把尖刀在山肚子里进不去，出不 来,不信你不卷起帐篷滚蛋！

赵建仁紧张思考一阵后，说解放军把八百万美式装备 的蒋匪军都打垮了，何况这一股洪水。只是……”他做出忍口 不愿说的样子，半天才绕着弯子道.•“唉，老冯，乡亲们都急得 不愿等了，恨不得今天就治住洪水。有的人还算着日子，说 三五天过去了，半个月也快到了，嚷着要到卧牛坝找你请求 任务去!”

赵建仁瞥一眼冯浩，见他脸上肌肉异常地抽动了一下，知 道已刺痛对方，立即又讨好地说:“我再三说服他们，怎么能这 样性急呢。总得让部队首长研究确定以后再行动嘛！咱们土 生土长，熟悉山，熟悉水，应该急解放军所急，多帮助想想治水 的办法呀! ”

冯浩刚听赵建仁说群众要来卧牛坝请求任务，确实吃了 一惊，待听他说已将众人劝止，又动员大家为部队治水出主 意,便非常感激地说：“这事还要请副主任多做做工作，不知乡 亲们想出什么治水的好主意?”

“那当然,那当然。”赵建仁一下站起身来这你放心，群 众工作是我们的职责嘛。”他边说边走到山嘴上，望着远处说： “老冯，你来看!”

冯浩站起身来，走到赵建仁站的那个山嘴上，困惑地顺着 他伸出的一只胳臂往远处看。

赵建仁说看，那一泻千里的通天河，谁能叫它不再奔 流?”他忽地收回目光，盯住冯浩说:“有的群众反映，解放军为 啥守住洪水按兵不动，急水也要打个回头浪嘛! ”

“急水也要打个回头浪? ”冯浩有些不解地反问道。

趄建仁说;“山里有句俗话，莫说崖高高齐天，绕个弯弯能 230

上山。群众反映说：天云山还能挡住两条钢轨通过？隧道就 不能避开洪水……”他比势着将胳臂一曲，说:“绕过去?” 冯浩惊疑地说改线？”

赵建仁说：“乡亲们不懂铁路上叫改线，我想意思是一样 的。当然，这些意见不一定中用。”他背起手踱了两步，又说： “不过，也不能小看山里人，我在农水局多年工作的经验证明， 离开山里人要想治山治水，那是寸步难行呀。从我们农水工作 的角度看,治理洪水无非两条:一是堵，二是绕，能堵则堵，若 是堵不住，那就避开它，绕过去。眼下堵水杨连长有不同意 见,那么，剩下只有绕过洪水，另选路线一策罗。”

赵建仁细心观察着冯浩面部的微小变化。见冯浩面有难 色，便把目光移向远处，故意伤感地说痛心啊，谁舍得白白 把这座隧道扔掉，那都是同志们用血汗一点点凿成的呀。可 是，感情又不能感动洪水，难道就这么痛心地守着它，让时间 白白溜走，得多少个三五天，多少个十天半月呢？常言说，不 怕慢就怕站。我想，若能很快选定新线路，组织大量民工上 场,军民团结一心，鼓足干劲，抢回洪水耽误的工期，也不是没 有可能。”

赵建仁转身看看冯浩，又说老冯，解放军历来克敌制 胜，有时靠正面强攻，有时靠迂回包围，这也是一种领导艺 术啊。”

尽管赵建仁把这套艺术经念得娓娓动听，有着上次堵水 教训的冯浩，并没有欣然同意，只是淡淡地说赵副主任，你 的这些指示，我带回去研究研究再说吧。”

冯浩轻轻一句话,倒急出赵建仁一身冷汗,他连忙说:“不 不，不能说指示，我们做支铁工作的，只是反映反映群众的某 些情绪。你可千万别拉扯上我，我们办公室的人，最忌讳做一 点工作就挂上自己的名宇，就象你们解放军忌讳别人送礼一 样。这些话，我们熟悉了，随便聊聊。好，我该走啦!”

赵建仁急匆匆走了。

冯浩愣愣地站一阵，才慢慢迈开腿，一步步地往回走。开 始,他心里还乱糟糟的，自己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渐渐地他的 心被赵建仁的话紧紧攫住了，想摆脱它也摆不脱了。改线这办 法行吗？新带来的麻烦事也不少，得慎重考虑。钻天峰是全 线的咽喉，线路从何处绕？绕道必然增长里程，工期怎么能把 握到手？白白扔掉同志们用血汗凿成的上千公尺隧道，别说 杨连长他们不会同意，自已思想上也通不过呀。可是，不改 线又怎么办呢？难道洪水会自己断流？再过两天，就到半月 啦！……想到这里，冯浩不由得脸上火辣辣的，耳根都发红了。 心想:到时候乡亲们真找到卧牛坝来，该说什么好呢？我冯浩 可从没有灰溜溜地见过群众啊！

走了很远，冯浩还在闷头想：现在如果有人想出个办法， 既能绕过洪水，又能保住隧道，那就好了，一切都省事了。可 是，他身子已经进到炊事班，不容再往下深想。

冯浩把新找到泉水的位置告诉石玉华，便回连部去了。 走进连部，杨占斌和戴平正面对面坐在桌子两边研究什 么事。

杨占斌问:“找到新的水源没有?”

冯浩挨着戴平坐下来，答道：“找到了。”又接着问：“怎么 样，民主会想出什么好办法没有?”

戴平说:“我正和连长在研究落实会上鲁政委的指示和群 众的意见，副指导员到田大爹那里去了。你回来正好，咱们一 起仔细研究研究。老杨,你先把民主会的情况，向老冯谈谈。” 杨占斌见冯浩这么急着关心民主会的情况，便把刚才大 家发言的内容详细对他作了介绍。刚谈到战士们对水情的许 多反映，以及不同看法的争论时，冯浩插话了： “尽谈些现象有 什么用，现在需要的是拿出办法来。”

“瞧你今天又急上了。”戴平说，“你听连长往下说嘛。” 这时，门外有人发问连长、指导员在家吗?”

篷帘启处，姜工程师手里拿着一卷纸进来了。

三位连的干部急忙起身让坐，杨占斌又倒了杯开水，姜志 华将纸卷放在桌上，接过茶杯，便顺势挨着他坐下。

杨占斌问:“姜工程师找我们有什么事?”

姜志华喝口水，把他们逐一看看,才缓缓地说:“有件事我 考虑很久了。从内心讲，我打算再晚两天才对你们谈，可是， 今天非找你们说不可了。方案还剩最后一个难点，得和你们 这些有实践经验的人一起商定。同志们，隧道要改线呀! ”

“改线! ”杨占斌两手抚着桌沿，象要一下站起来。

“改线?”戴平坐着没动，只用划着问号的眼睛望着姜志

华。

•‘改线?! ”冯浩将身子倾向姜志华，那神情好象在询问:怎 么改？

停顿一会，姜志华才不安地接着说:“这是我个人的意见， 可也是数据推断出的科学结论。改线会使同志们感情受到 多大打击，我非常清楚。正是这样，我一直不愿提起它，可

是……”

姜志华从上衣兜里掏出个蓝色小本,摊开翻阅着，仿佛在 寻找一种力量使他继续说下去。

他指着一行数字说：“十多天我坚持进洞观测的结果表 明：隧道打在一条阴河上了，一条流量特大的阴河！你们看， 水压上升到每平方公分十二公斤，总流量已经达到五十万吨。 我判断:除了阴河决不会出现这样大的流量和水压。试想，通 常一个溶洞，或地层渗透水，若没有充足的补给水，能如此 常流不息，越来越大吗？不能，只能是具有充足补给水的阴 河。”

姜志华合上小本，抚着纸卷，接着说隧道如何通过阴 河，我们一无资料，二无实践，怎么办？自己闯新路吗？即使 我们花很大力气闯出一条路来，通车后每年洪水期阴河泛滥， 也是后患无穷啊。没有别的选择，唯一的出路是改线!”

老工程师说完这番话后，显得非常疲惫。他把眼暂时合 上了。

冯浩不安地问：“难道一点补救的办法也没有了吗?”

姜志华睁开眼,说:“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把能够想到的补 救措施，全部绘在这张图上了，这是张简易施工设计图，你们 先看看吧。”

姜志华小心地将图纸展平。立即，一张《钻天峰隧道改线 示意图》展现在三位连的干部面前，他们默默地看着，细心地 思考着。

冯浩看着改线示意图，心里想到赵建仁“绕过去”的建说， 高兴地点点头，额上的皱纹象图纸一样展平了，笑微微地对姜 234

志华说:“姜工程师,你这图我算看出了点名堂。来，我替你解 说。”

冯浩也没顾上看一眼杨占斌和戴平，便指划着图上的线 条，兴致勃勃地讲解起来：“改线是从山那边隧道进口已成洞 的部分开始，用三百米最小曲线半径，沿山体的外壳绕道通 过钻天峰。这样，一可以避开阴河，减少许多麻烦事;二可以保 住隧道进口的千米成洞，最大限度避免洪水造成的损失;三可 以在山体外沿大量展开兵力，使群众有用武之地。这样做，虽 然线路将延长五百多公尺，隧道出口的千米成洞将弃掉，可 是随着工作面的扩大，隧道将相对缩短无数倍。只要多增加劳 动力，把群众充分动员起来，抢回洪水耽误的时间，按期通车 也是有可能的。最大的好处就在避开了阴河，找到了出路!” 冯浩刚才听赵建仁说起改线时的担忧巳被面前的图纸一 笔勾销。他高兴得转身一把握起姜志华的手,说:“老铁路，你 这么好的方案，怎么现在才拿出来，这些天真叫人白白急了几 身汗!”

姜志华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热情，只说：“这方案还要请你 们多提意见。比如说，改线究竟从哪一点开始更有利,就需要 你们施工现场的指挥员多出主意啊！攻破这最后一个难点, 我想趁鲁政委在这里，就可以给他看看，提请师党委审查，然 后好报告上级批准，及早定案动工。”

“我看这起点就满好，用不着再拖时间。”冯浩说着转过身 去，“老杨、老戴，你们看……”

冯浩的话一下卡在喉咙里了。他见连长、指导员并肩坐 在桌子对面，脸上毫无表情，似乎压根儿没看过这图纸一样。

杨占斌说:“鲁政委有急事已经回师部去了。”

姜志华说走得这样急？”

杨占斌又说《 “姜工程师，是不是我先把今天民主会的情 况给你谈谈?”

姜志华打了个顿：“好吧！昨晚忙了一夜，也没顾上参加 今天的会，就请你简要说说吧。”

冯浩拧着眉头看了杨占斌一眼，心想:现在还有必要扯会 上那些争论吗?我看再好的建议也超不过老工程师这张图了。

杨占斌把民主会的情况从头至尾详细说了一遍。

^谈到支委会研究，决定组织人明天就上山查水的时候， 冯浩实在按捺不住了，火气冲冲地说：“咱们是铁道兵,不是地 质队，放着洞里的水不管，跑上山去怎么治水？查清水从哪 来,也得到洞里来治嘛！开会时还没见姜工程师的方案，大伙 自然要漫天撒网，这阵你怎么还对这样好的方案一字不提 呢?”

“我说两句吧。”姜志华态度沉静，但显然是控制着内心激 动的情绪,说:“同志们了解，我历来是十分敬重战士同志的意 见的。可是，我们平心静气地来分析一下大家提供的这些现 象吧！先说珍珠泉，它在千米绝壁之间，人怎么能攀上去？即^, 使上去了，正如战士们自己分析的，泉水仅有碗口粗，不足隧 道出水量的十分之一，能说明什么问题？再讲排云洞，截至今 日早上八时，隧道总流量已经达到五十万吨。再大的溶洞也 流得差不多了吧？至于天池，它和排云洞都距离隧道中心线 十里之外,铁路的地质勘测，都只在沿线进行，复杂地段，按章 程一般也不超过三公里，这连地质勘测人员都没有必要去的 236

地方，我们有什么必要去呢?”

姜志华几条理由一摆，冯浩听得连连点头，更耐不住了， 冲着杨占斌说:“连长，这是枕木上的钢轨——明摆着的事。别 磨蹭了，你想，有着白花那爬山、攀崖、钻洞的时间，咱不如往 姜工程师这现成的方案上使劲。早定案，早动工，时间不饶 人，咱花不起呀!”

杨占斌极力控制着自己，不使过激的语言脱口而出，但又 寻思着怎样把话说得鲜明而有力：“老冯、姜工程师，我认为， 眼下不是来研究隧道改线的问题，而是下功夫查清水源的问 题。毛主席不是说过吗，指挥员的正确的部署来源于正确的 决心，正确的决心来源于正确的判断,正确的判断来源于周到 的和必要的侦察,和对于各种侦察材料的联贯起来的思索。现 在，我们对于洪水的认识，远没有做到周到的和必要的侦察。 姜工程师，你多次进洞去观测水压和流量，得到一些数据，这 是重要的科学资料，对我们很有用处,对劝阻群众堵水也起了 好作用。但是,只根据这些数据，就断定遇到了阴河，是不准 确的。这只是一种可能。从今天民主大会上群众摆的情况看， 还有另外的可能。我们不调查清楚，怎么能搞出正确的治水 方案?我看当前最重要的是集中精力，打好侦察这一仗! ” “我同意老杨的看法。”戴平看了看冯浩和姜工程师,接着 说:“我想修路同打仗一样，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摸清敌 情是件十分重要、又非常艰苦细致的工作，往往几分钟的战 斗，得花费我们许多天的侦察。姜工程师，是不是能这么说: 你整个方案都建立在可能遇到阴河这个假设之敌上的。阴河 是你根据数据推断出来的,它是不是实际存在,现在还不能肯 定。你想，咱们怎么能根据假设之敌，就制订作战方案，带领 战士发起冲锋呢?”

“是这样的，指导员分析得很好。”杨占斌说，“这座隧道的 地质资料，也没谈到存在地下阴河呀! ”

姜志华面带愠怒地说:“可是，我想提醒同志们一句，勘测 部门交给施工单位的地质资料，精确性不可能达到百分之 百。”

杨占斌说:“是的，正因为这样,不正需要我们在施工实践 中去排除误差吗?”

听着这番很不顺耳的话，冯浩不耐烦地放了一炮：“怎么 排除？咱能把钻天峰翻个过儿?”

杨占斌态度严肃地说：“即使有天大的困难，也决不能打 无把握之仗！ ”

“同志们，别这样动感情。”姜志华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广老 杨，老戴，你们两位的意见，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啊。我自信这 方案是唯一的补救措施，也是不得已而求其次。你们感情上 舍不得隧道，这我理解。你们上山调查的决心，也是很可贵 的。但是，人的感情和决心，是不可能改变计算尺上的数据 的。我认为：没有必要上山调査，即使查清了水源，流量和水 压也将逼迫你改线！ ”他用手慢慢卷着图纸，感情有些激动地 接着说你们了解，这张图纸，我不是关上门冥思遐想来的， 更不是坐在髙楼大厦凭空臆造的，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有多少 个昼夜身不沾床……”他眼眶有些湿润，再也说不下去了。

“姜工程师，我们了解你。”杨占斌和戴平同时亲切地说。 “不，你们不完全了解。”姜志华感情的闸门一下打开了，

抢着说道:“你们哪里知道，我带上这张图纸走进来的时候，多 么想得到你们的支持。没想到，你们竟说它是假设之敌，一种 可能。我无力说服你们……”

戴平声调还是那么平和地说姜工程师，你冷静些…… 你坚持进洞测水的做法是正确的，积极设想治水方案的动机 是好的，你这种勤勤恳恳的工作精神也是很感人的。可是，你 测水得出的结论现在还不能肯定就是正确的，建立在这种基 础上的改线方案，更不能说一定是正确的。你……”

姜志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切断戴平的话，伤感地说: “我们用不着这样无效地争论下去。我愿意带上这不可靠的 结论和方案，回师里去亲自向首长们汇报。”

说罢，他手指哆嗦着抓起那卷图纸，又用一只手撑着桌 沿，很费力地站起身来。

杨占斌恳切地说：“姜工程师，你坐下，咱们再冷静地谈 谈。自从你到连队来，大家都看的很清楚，你做了许多工作。 无论生活多么艰苦，工作多么繁重，你都从没说过怨言。你年 纪这样大，还满腔热情到艰苦环境里来锻炼自己。象你这样 的工程师，同志们是欢迎的。斗争需要你，我们舍不得你。可 是，在这最困难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离开连队……你不知道， 我们现在多么需要你的帮助。姜工程师，留下来吧！咱们一 同上山査水，查清了水源，如果证实的确是阴河，我们就仔细 研究你的方案;如果是另一种情况，我们也可以尽快拿出一个 切实可靠的治水方案来……”

姜志华痛苦地摇摇头，说_;“现在来评价我的改线方案，虽 然为时过早，可是，我相信时间会让你们再想起这张图纸。”

他一转身，撩起篷帘生气地走了。

姜志华的贸然离去，使三位干部都感到震惊和不安。一 齐蓦地站起，追出了门。

杨占斌急速地同戴平对视一眼，两人便在门前站定了。 对这位固执而自负的老工程师，他们明确意识到：现在劝说 是多余的，挽留是无效的，争取他共同上山查水也是不可能 的。

冯浩追上几步,喊道:“姜工程师，你不能走啊! ”

姜志华头也不回地拐上小道走远了。

冯浩又急忙转回身，火爆地对连长、指导员说咱们不能 让姜工程师走啊!”

杨占斌充满信心地说:“我相信,终归有一天,姜工程师会 回来的!”他看冯浩精神不振的样子，又鼓劲说副连长，不 管出现什么情况，咱们都要按照民主会上的决定，打好调查 研究这一仗。支委碰头会研究，分工老戴和老黎在家坚持防 洪排洪，同时在连队进行社会主义教育，咱俩带一班上山查 水。

“我?”冯浩惊讶地瞪大两眼，心里一阵阵发毛，说我很 不理解,为什么咱不在老工程师提出的方案上使劲,偏要爬到 大山上去治水，白白浪费时间！……”

戴平走上前说.• “老冯,你要认真思索啊!姜工程师是一时 被数据束缚了，你怎么也一下就迷在改线上,对民主会上群众 的建议，全都听不进呢?”

冯浩说：“改线也不是姜工程师一个人的主意，乡亲们有 反映，县里支铁办公室的赵副主任也有这个意思。”

一听说赵副主任也有这个意思，杨占斌和戴平感到这个 情况很重要，应当了解清楚。

杨占斌问：“他什么时候同你谈到改线? ’’

“刚刚出去找水的时候。”

“他怎么从来没对我们提到过这事? ”戴平和杨占斌几乎 同时发出疑问。

冯浩极不耐烦这种追问，说:“象刚才对姜工程师这种态 度，谁愿意上门来提建议，提了又有什么用？我们得很好研究 领导艺术呀，要不，就得犯片面性! ”

杨占斌说:“老冯，看你都说了些什么！你今天的情绪很不 正常呀。赵副主任为什么突然向你谈到改线，咱们得认真地分 析。在这样重大的问题面前，你可不能轻信盲从啊!”

冯浩说怎么，人家也是个负责干部，关心咱治水的事， 你也有怀疑？我知道,你又联想到田大爹来说的事，可我认为 赵副主任从政策上分析田守昌的问题，是一个领导干部应该 做的事，值不得大惊小怪!”

杨占斌说老冯，联系进山后出现的许多怪事，咱们必须 用阶级斗争的观点看待一切，分析一切!”

这时候,黎进兴冲冲地走来，一进门便说你们都在这里 呀，告诉你们，我去请田大爹为查水当向导，老人家是一口应 承，热情支持。嘿，余生和彩妹听说，也闹着要一同去。看,大爹 怕同志们爬山摔倒，还送咱们十多副脚爪子。”黎进说着从兜 里掏出一些象菱角一样的铁爪子：“大爹说把它钉在鞋上，爬 山能防滑又省力。大爹还告诉个新情况，说乡亲们反映，今年 天池的水暴涨暴落，来得猛，退得也快，不知这和隧道出水有

关系没有?”

“这可是个很重要的情况。”戴平看着杨占斌说。

杨占斌道：“是呀，我看咱们就先从天池着手调查。”又转 身对离浩说：“副连长，你的意见呢？……同志，你看群众这样 热情支持，咱们能无动于衷吗？再说，上山查水也是党支部的 决定呀! ”

冯浩眼盯着地面，有气无力地说:“好吧，我服从支部的决 定。不过，关键得尽快拿出个治水的办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