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启明星刚从天际消逝,田大爹便带领大家赶到了排云洞。 那洞,果真是个险要地方:四周山坡一齐朝着洞口倾斜, 仿佛平放着一个大碗,圆桌般大小的洞口就象碗底;洞边长着 茅草、荆棘、灌木,犹如怪兽巨口边长的髭须;随着一股股冷 气冲来,洞内排出一缕缕云雾,使人无法看清这千年古洞的 奥妙。
“大爹,这洞啥时候才不排云啊? ”杨占斌望着袅袅上升的
云雾问。
“只要今天不下雨,等到天放亮了就行。”田大爹说着点燃 一锅毛烟吧哒起来。
余生看看天空,说:“云向东,有雨也不凶;云向西,出门披 蓑衣。今天云向东,是个晴天。这好,一不担心云雾不让路, 二不担心进去后山洪涌来封住洞口。”
听两位带路人这么一讲,杨连长便叫大家做进洞的准备 工作。战士们有的扎裤脚紧鞋带,有的用铁锹排除洞口浮石, 有的则整理带来的绳索,单等排云洞停止排云。
天色大明了,从洞里排出的云雾,开始是灰黑的,渐渐变 得薄如轻纱,最后终于消逝在一片强光中,停止排云了。
杨占斌走到洞边探头下望,里面黑咕隆咚。丢个石头进
去,好一阵才听见微弱的回音。他正在寻思先下去试探试探, 兰天厚扛来一大圈大绳,放在洞边,扬声请求:“连长,我先下 去看看。”
杨占斌望着兰天厚方正脸膛上坚毅的神色,轻轻点了点 头,便亲自将大绳系在兰天厚腰上,又仔细检查了绳结,这才 令李勇生、王戈、马天柱合力把绳拽住,慢慢往下放人。
他们放着放着,突然,绳子放不下去了。李勇生叫拉,又 拉不上来。大伙怕再用劲把绳子拉断,便赶忙停下来,到洞口 边查看。黑森森的洞子看不见半点人影,只有深处闪着萤火 般的一点手电光。
众人急得齐声朝洞里喊兰天厚的名字,可回答的只是一 阵嗡嗡声,犹如对着水缸说话一般。在这神秘莫测的洞里,兰 天厚到底遇到了什么情况?真叫人说不清,判不明,着急担 心啊!
冯浩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可一时又 拿不出主意,便急得围着洞子团团转。他正着难,猛抬头看见 杨占斌捋衣袖要亲自进洞,便急忙伸开双手,上前拦住,说: “老杨,咱们另想办法吧,你别下去,太危险,再出事就更……”
大伙见连长要下,也都急了,这个喊:“连长,让我去! ”那 个叫连长,我来下!”
叫喊声中,一个铁蛋般结实的身躯,将衣襟一撩,卷起一 股旋风,闯到洞边,绰绳在手,豪情在胸,眨眼间,半个身子已 下到洞内。
“余生,你——”杨占斌一把拨开众人,抓住余生的胳膊 说这危险,你……”
“正是危险我才要下!”余生这个平时说话声音不大的小 伙子,此刻张口就象打雷,周围的茅草都震得颤动着。
<杨连长,就让这娃去吧!”田大爹脸色肃穆,语调深沉: “余生这名字是咋取的,你不是不晓得。今天遇到这种事,不 让这娃去是不行的!”
“大爹说得对。我这条命是毛主席给的,解放军给的。”余 生倏地拉开衣襟,指着肩胛下的伤疤说:“这里面的子弹,是解 放军医生取出的;我身上的血,是解放军同志输给的。没有 毛主席和共产党领导的人民解放军,就没有我刘余生!连长, 你快松手吧! ”
从山主鞭子下解放出来的杨占斌,听着这感人肺腑的话, 引起了深深的共鸣。他紧攥的手终于渐渐松开,深情地嘱咐: “要大胆,细心。”接着交待了联络信号,便转身亲自给余生拽 绳头。
余生手握绳索,脚蹬洞壁,一步步往洞里下。
随着身躯的下降,余生眼前的光线渐渐昏暗了,头顶上的 天空只有圆盘大。脚下的石壁如鱼背一样溜光打滑,他那捆 有脚爪子的布底鞋,也蹬不牢实,好几次从壁上滑落,亏得他 那双握住绳子的大手,由于常年拿开山锄,非常有力,才稳住 身躯,顺利下降。
不知下了多深,他忽然感到绳子紧贴洞壁,使劲摆动也蹦 不开。正不知是怎么回事,脚下又触着石棱坎,虽不宽,倒挺牢 实。他便站在坎上,吃力地往下瞅,才发现石棱上有条缝,死死 咬住大绳,难怪刚才兰班长的绳子放不下也拉不上哩!
怀着发现问题的喜悦,余生想找个什么东西把绳子撬出 来,可在这上不沾天下不挨底的洞壁上,除了苔藓,别的什么 也没有。他一咬牙,把手伸进石缝去抠,抠啊抠啊,肉皮抠破 了,指头渗出滴滴鲜血,他全然不顾。抠了好一阵,大绳才离 开石缝。
余生急忙沿绳子往下滑,一会便同兰天厚相碰了。两人 用炯炯的目光深情地对视着,真是惊喜交加。兰天厚用手电 照照余生,关切地问:“你右手受伤啦?”
“离心窝还远着哩!进洞要紧,快叫上头放绳子吧。” 兰天厚按照事前约定的信号,打亮手电,划了三圈。大绳 又慢慢往下放了。
他俩终于下到了洞底,为大家开辟出一条进洞的“绳路”。 除留下两个战士和彩妹在洞口管理这条绳子外,一个个依次 下到了洞底。就这样,他们突破了排云洞的第一道关卡,给了 排云洞一个下马威!
进得洞来,股股霉气扑鼻,阵阵冷风刺骨,伸手不见五指, 捏亮手电也看不出一米远。过了好一阵,大伙的眼睛慢慢习 惯了,才看清这洞约四五米宽,洞内有不少奇怪的石头,有的 垂在洞顶,象是一串串葡萄;有的从地上长出,象是一根根春 笋;还有些石头如鸡,如狗,如蛇。没有散尽的云雾,丝丝缕 缕,飘来飘去。那些石鸡、石狗、石蛇,便象是在云雾中缓缓行 走、游动,使得洞内充满着奇特的色彩。来路既是这样艰险, 洞内又是这样神秘,难怪自古以来没有人钻到底。真是:古洞 千年空寂寞,今有英雄来探索。
走在这样的洞里,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杨占斌特意派 了两个战士跟在田大爹身边,照顾这位老人。又叫李勇生带 260
上几个战士,到前面去当尖兵,探索道路。余生的手指被易广 禾包扎好后,也随李勇生一起打头阵去了。
杨占斌领着众人,一字儿散开,在钟乳石间侦察前进。七 八只手电光,时而各自转动着射向四周,时而又汇聚在一个点 上。他们细心查看着每一寸洞壁,每一条石缝,就是半根石笋 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洞弯弯曲曲,但总的是朝西南方向延伸。洞底忽高忽 低,但多少有点向前倾斜。走了好一阵,杨占斌停下来细听, 四周是一片寂静,除了偶尔听见洞顶滴落的几点水声,再也听 不见别的声响。 .
走着走着,前面分成了两个洞。尖兵组领着大伙向右边 的洞里钻进去。这洞开始还较宽阔,越走越热,越走越窄,走 了约摸五六百米,洞子前面突然出现了象窑洞一样的圆 顶——洞子没有了,原来这是个死洞。
他们只好回到岔路口,往左边的洞子里走去。走不多久, 这洞又忽地分成六个小洞,象折扇的扇骨一样成半圆形散开。 该钻哪个洞?哪个洞才不是死洞? 一个必须马上解决的难题 摆在杨占斌面前。
大伙纷纷议论起来。有的主张钻东边的洞,有的主张钻 西边的洞。马天柱气得擂了身旁的钟乳石一拳,冒出一句: “照俺说,挨个钻,豁上再淌几身汗就得啦!”
张学松说:“大马,发急也没用。这会凉飕飕的,你想淌汗 也不行。”
杨占斌听着这两个战士的对话,便把大家召集拢来,说 道:“同志们,刚才钻那死洞时都淌汗了吧?可现在为啥又不 淌汗了呢?我想了想,觉得这同修隧道是一个理,导坑打通以 前,隧道是闷热的,打通后就凉快了。现在大家分别钻进前面 六个洞子去试一试,看哪个洞子通风、凉快,咱们就钻那个洞, 准没错。”
几分钟后,战士们先后返回来报告:东边西边的洞都越走 越热,唯有南边那洞风飕飕的。
“走,钻南洞! ”杨连长大手一挥,一行人便向南边那洞子 走去。
吃一堑,长一智。后面他们又遇到好几个岔洞,都用这个 办法很快就判断清楚了,再没有钻过死洞。
“嘿,俺连长真有办法! ”马天柱兴奋地说,“要照俺的意见 挨个钻,真得叫这么多岔洞迷住哩! ”
<‘中,要不迷路得动脑子呀! ”兰天厚抓住时机启发道,“干 革命就要多用脑筋分析,才能分清真象假象,做好革命工作。”
“中。班长,俺今后要学连长那样,多调查,勤分析,坚决 克服粗心大意的毛病。”
洞越深,路越难走了。大伙得随时提防下垂的钟乳石碰 着,都低着头,哈着腰,在石笋间绕来绕去。这同在平坦大道 上走路相比,不知要困难多少倍。但是,大家一心想及早弄清 这洞里的秘密,便忍住腰痠腿疼,不停地直往前奔。
“哇——”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怪叫,把所有的人都惊住了。
“排长,快——”接着传来尖兵组王戈的呼喊。
“哇——哇——”回答王戈的又是两声怪叫。
战士们谁也没听过这声音。说它象青蛙叫吧,没有那么 圆润;说它象老鸹呱噪吧,又没那么嘶哑;倒很象婴儿的哇哇 262
声。怪呀,深山野洞里哪来的这种声音,前面到底遇见了什么 情况?
来不及更多地思索,大伙端着枪飞快往前赶去。
跑了三十来米,见李勇生抱着个黑不溜秋的家伙站在那 里。那家伙还在哇哇乱叫。
“连长,你看这是啥? ”李勇生向迎面跑来的杨占斌说。
杨占斌定睛细看,那家伙两尺来长,扁平头,鱼身,蛇尾, 还长了四只老鳖一样的脚,脚趾间有蹼,真个稀奇古怪,叫人 说不出是啥东西。
“嗬,是它在作怪呀。”田大爹赶上来乐哈哈地说。
“大爹,这到底是啥子呀?”小张快嘴快舌地问。
“是鱼,娃娃鱼。”
“娃娃鱼?”小张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那扁平而光滑的头,它 又哇哇叫了两声,引得大伙都笑了。
“同志们,吃点干粮再走吧。”杨占斌见走的时间不短了, 眼下同志们对娃娃鱼又有兴趣,便招呼着大伙休息。
大伙坐下来,自然形成了一个圈子,把见多识广的田大爹 围在当中,一边吃干粮,一边问这问那:
“这鱼是水里生的,还是地上长的?”
“常说鱼儿离不开水,他咋跑到这干地方来了?……”
田大爹摸着月牙形的花白胡须,笑着说是鱼都在水里 生水里长嘛,娃娃鱼当然离不开水。不过,这鱼有个讲究,大 家留神看,脚趾间有些软鸯耷的肉皮子。大凡有这号肉皮子的 家伙,水里的能爬上岸,岸上的能下水,鸭、鹅、蛤蟆、乌龟,不 是都有这号肉皮子吗?单有这个讲究不为奇,娃娃鱼还有一
种脾气,喜欢爬髙。”
“嘻嘻,鱼能爬高……”
“噱——别打岔,听大爹讲。”
“一点不假。这鱼长在常年不见天日的石洞里,没事就从 水里爬出来,爬在石笋尖上玩耍。要是耍得厌了,还爬出洞 口,攀上树去,随着风吹树摇打秋千,你们说这脾气怪吧! ”
“娃娃鱼也爬树呀,怪!’’
“他玩够了,能找着路回去吗? ”又一个战士饶有兴趣地追
问。
“这些水生东西可灵性了,不会忘记回去的路。比如团鱼 喜欢大雨后钻进热沙里下卵,螃蟹喜欢到山岩石缝里生蛋,不 管钻沙爬岩,都能返回老窝。”
“嗯,大爹说得对。”李勇生插进话来证实,“我家乡的渤海 有种大虾,每年到长江口去一次,都能游回来,离老家那么远 也没迷路。”
杨占斌点点头,思索一阵说:“我看,娃娃鱼还有一种特性
哩。”
“喃,还有什么特性? ”大伙目光转向杨占斌。
杨占斌咧嘴笑了笑,说:“咱们今天的目的是探水,大家可 以联系水想一想嘛。”
有的战士仍不解地问:“娃娃鱼是在水里生呀,这有什么 特性?”
“嗯,”马天柱一挥手便说,“鱼都是在水里生长的,那有鱼 必有水罗!”
兰天厚对他满意地笑笑。
有个战士仍不以为然地说:“这叫什么特性呀?”
“对。这是它的特性! ”兰天厚肯定地补充道,“钻排云洞 是为了查水。娃娃鱼的出现,不就是向咱通风报信说这洞里 必定有水吗?我看这就是它的特性,会报水情。”
杨占斌抿嘴笑着说:“既然它给咱们通风报信,咱们就让 它来给带路,怎么样?”
“让它带路?”有的战士又有点惊异起来。
“对,让它带路! ”杨连长接着说,“刚才田大爹和一排长不 是说了吗,团鱼、螃蟹、对虾和娃娃鱼,都忘不了回去的路。今 天这条娃娃鱼受了一场惊吓,要是把它放开,它能不拼命往老 窝跑?咱们跟着它走,不就能找到水了?”
战士们立即轰动起来:“对,叫娃娃鱼给咱们带路。”
“连长,咱们快走吧! ”马天柱把啃了半拉的馒头往挎包里 一塞,早巳站起身来。
杨占斌把手一压,李勇生领会了连长的意思,便放开娃娃 鱼,把脚一跺,又吆喝了两声。那娃娃鱼便没命地往前爬,身 态又笨又可笑,爬行的速度倒还不慢哩。战士们打起手电,嘻 笑追赶着,转眼便跑出老大一程。忽地,娃娃鱼一扭身,甩打 着尾巴钻进左边一个岔洞去了。
战士们跟着娃娃鱼赶来,正要往左边的岔洞里钻,兰天厚 突然说注意,前面有光!”
大伙关了手电,向正面的洞子望去,果然影影绰绰看见漆 黑的洞中有一个拇指大的光点,还有股凉风迎面吹来。
现在该往哪走呢?按理说有风才能排云,要揭穿排云洞 的秘密,找水源应当钻正洞,可娃娃鱼偏偏拐进了岔洞。
战士们都焦急地嚷起来:“哎!走哪边好哇?”
杨占斌当机立断一排长,你带几个人,和余生同志一 起去查看亮点。其余的同志和我一起,进岔洞继续跟踪娃 娃鱼!”
杨占斌他们走进岔洞,见云烟变浓了,地皮变湿了,洞壁 上、石尖上的渗透水变大了。张学松踏在湿地上,脚下打滑, “哎呀”一声,惊起好几只娃娃鱼在暗处哇哇乱叫——娃娃鱼 也多了。
杨占斌转身来看张学松,只见张学松从地上抓起个稀糊 糊、硬帮帮的东西,叫道哎——这是啥东西,刚才差点滑我 一筋斗。”
杨占斌接过手,抹去面上的稀泥细看,原来是个扁圆光滑 的卵石。他把手电光从洞壁移到洞底,发现稀泥里不但夹着卵 石,还有草棵,树枝,脑子里立即闪过一种看法,就拿着卵石去 找冯浩。
冯浩正在查看周围的钟乳石。这里的钟乳石也特别,没有 乳白色和半透明的,全都是褐黄色。他用手指刮刮,刮下的泥 土又细又潮。心里不禁有些诧异。
“老冯,你看——”杨占斌递过卵石问,‘‘这是不是被水淹 过的迹象?”
冯浩仔细瞅着卵石,却始终没有表示态度。他这会好象 变得特别谨慎起来,不管是点头还是摇头,都要有根据,而且 根据一定要充分。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易广禾嚷嚷起来:“连长,快来看呀! ”
他俩走过去,看见一只娃娃鱼被战士们一轰,没命地往前 26S
爬去,爬不远又返回来,扭动着头,想瞅个空子跑掉。大伙又 一阵吆喝,它再往前爬,就这样来回折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