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两小时后，杨占斌带领参加炸水的战士来到隧道口。这 时，四周挤满了前来参观部队炸水的老乡，他们用热情的 目光和哗哗的掌声迎接这些英雄的战士。广播喇叭上响起 了《解放军进行曲》，一时间满山谷都是激昂的战斗旋律。游 动哨兵的刺刀锃光闪亮，警惕地保卫着现场安全。医务人员 在忙碌地走动，进行着各项抢救的准备工作。洞口拉起一张 巨大的防护网，公路上还停放着两辆标有红十字的救护车。 这一切都显得热烈而紧张，使人感到这是一场战斗，特殊的 战斗。

由十二名战士组成的爆破组，他们穿着一色的油黑防水 衣，斗志昂扬，雄赳赳地走到了人群当中，威武地站成一行。 鲁政委和团、营首长一齐走上前同他们热烈握手。田大妈把满 碗满碗热腾腾的刺梨汤捧到他们面前。彩妹又把孩子们给解 放军叔叔写的一封致敬信送到杨连长手里。这时，从全连选 拔出来的十二名水性好的优秀爆破手，激动得满脸迸发出青 春的光彩，他们用闪耀着战斗激情的目光，向亲人们表达自己 坚决夺取胜利的决心和力量。

洞口上红色的指示灯亮了,离进洞的时间只有五分钟了。 鲁政委在乡亲们一片热情的嘱咐声中，用非常洪亮有力的语

言，给战士们做了临战动员：

“同志们，你们面临着的是一场严重的斗争！、这场斗争的 成败，关系着能不能巩固咱们上山查水的成果，关系着火车明 年是不是正点通过钻天峰，关系着三〇五基地建设的速度。 现在，天云山的乡亲们，全线的同志，都殷切期望着咱们的胜 利，热烈盼望着咱们爆破成功！ ”讲到这里，鲁政委话锋一转， 带着激愤的感情说：“可是，在这个世界上，也还有那么一些 人，对我们取得的胜利咬牙切齿，他们盼着咱们在困难面前垮 下来，想看着咱们从钻天峰败下阵去。因此，我代表师党委要 求你们，带着饱满的政治热情，带着高度的敌情观念，来完成 这次炸水任务，力争一次爆破成功! ”

洞口上电铃响了。

鲁征看看表，指针正对着十点，便向杨占斌命令道：“开始 行动! ”

杨占斌立正响亮地回答坚决完成任务!”

他猛转身对爆破组下令:“出发！ ”

顿时，平地呼呼生起一阵风，杨占斌带上爆破组的战士， 扛起炸+，大步向前走去。

走到隧道口，杨占斌又回过头来向身后的首长、战友、乡 亲们一瞥，满山遍野千百双深藏着关怀和信任的目光，与他饱 含着豪情壮志的目光相碰了。此时此刻杨占斌禁不住一阵热 血沸腾。

霎时间，杨占斌的目光同赵建仁的目光相碰了。尽管赵 建仁满脸微笑，不住点头，显得十分兴奋的样儿。可是，在 杨占斌看来，那微笑是在讥笑，那兴奋的样儿怀着幸灾乐祸 282

的心理。杨占斌浓黑的剑眉一挑，撩起安全网，猛地冲进了 隧道。

隧道里水声隆隆，激浪滔滔，仿佛有上千个响雷在轰鸣。 爆破手一齐打开手电，晶亮的强光照着滚滚翻动的激流，激流 又把手电光反射在黑魆魆的洞壁上，叫人觉得整个山洞都在 洪波中摇晃。

在这一片波光浪影中，杨占斌脑子里倏然闪过出水以来 的历次斗争：从隧道打出洪水那一刻起，到堵水和改线问题的 相继提出，直到昨天支委会上冯浩嘱咐小张放炮的语气神态， 以及今早上与赵建仁的那场会面，都象电影镜头一一在眼前 晃过，使他清楚地认识到：水源虽已查清，斗争仍在继续。今 天的水中爆破一旦失利，不仅辜负了领导和群众的热情希望， 阶级敌人还会兴风作浪，而且老战友的思想包袱会因之加重， 说不定还要重新回到堵水或是改线的老路上去哩！这么想 来，一种气壮山河的感情从他心底油然而生：眼下踏洪波，战 激流，到潜伏着巨大险情的隧道深处去爆破，就是直捣敌人巢 穴，去把一个罪恶的阴谋粉碎；也是为了用胜利的炮声，来把 革命的战友唤醒。共产党员就是不怕冲天浪，专捣虎狼窝。

战士们紧紧跟着杨占斌，也是一腔豪情，满怀壮志，分波 逐浪，奋勇前进。

他们顶着齐腰深的急流前进。这千尺隧道犹如地下长 河，越往里走，水流越急。杨占斌在前面奋勇开路，他一会手 抠岩壁侧身前进，一会攀着排架大步猛走，一会又叫战士们挽 起手臂，象江上拉纤一样喊着号子往上冲。洪波上飞扬着王 戈短促而有力的号子：

同志们呀，

快快冲哪，

人民铁道兵哟， 入水一条龙啊！

水大脚不抖呀， 浪高眉不皱哪！

冷风透骨寒哟，

咱们当扇掮啊！

老一辈的肩呀， 扛走风和雨哪！

咱们新一代哟，

敢往浪里钻啊！

一步一个窝呀， 踏平一路波哪！

炸开喷水口哟，

洪水快逃走啊！

汗如春雨洒呀，

浇开幸福花哪！

修起战备路哟，

大道通天下啊！ 同志们呀，冲啊! 挽起手呀，冲啊! 咳荷，咳荷！ 冲啊，冲啊！

豪情出壮歌，壮歌激豪情，战士们一鼓作气，直冲出五百 多米，前面已经隐约可见喷水口那股直射的水柱了。

洪水卷起乱石向前奔涌。紧跟在杨占斌身后的张学松， 膝头上被一块石头猛砸了一下,顿时疼得他眼前发黑，身子不 由自主地往后一歪，激浪立刻猛扑上来，眼看肩上的炸+就 要被洪水冲走。在这紧急时刻，张学松暗自在心里说：挺起 腰来，保住炸+，做一个革命战士，摔跤也要往前倒！他睁大 两眼，咬紧牙关，把挽着杨连长的手臂使劲一拽，将身子站 正了。

“怎么啦，小张？”杨占斌转过身来问道。

张学松膝头上的血顺着洪水流淌，但他说:“没啥，我换换 肩。”说着,他把炸+从左肩换到右肩。

杨占斌问累吗？把炸+给我扛。”

张学松抹掉额上豆大的汗珠，说不，连长，我第一次执 行这样艰巨的任务，心里热乎，只觉着高兴。你看，涧里的水这 么冷，我还满头是汗哩。”

杨占斌用手电照照他，见小张笑咪咪睁起一双乌亮的大 眼，满脸热汗闪光，一只手把炸+擎得高高的、牢牢的，活象董 存瑞举着炸+炸敌堡时一样，哪怕前面天崩地裂，也毫不畏 惧,无所阻挡。

“快走吧，连长。”张学松催促道，“首长和乡亲们都等着听 我们的胜利炮呐! ”

杨占斌激动地说:“好，咱们今天一定要放响这排胜利炮， 在钻天峰炸出条胜利道，让胜利的捷报早日传到北京，叫 毛主席他老人家早早放心呀! ”

杨占斌和张学松的手臂挽得更紧了，张学松的炸+擎得 更高了，战士们劈浪分水的响声更大了，飞溅的浪花，扯起一 个个旋涡，纷纷向两边闪开。

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勇士们终于来到了喷射的水柱前。

他们一齐停下脚步来观看，前面四射的洪水，象一个密集 的火网，将导坑全部封锁了。这迹象表明：今天的喷水口又扩 大了。

“连长，冲过去吧! ”有几个战士大声要求道。

“把俺们的炸+冲走了怎么办!”马天柱着急地叫道。

兰天厚靠近杨占斌说：“连长，咱们得想法保护大马和小 张把炸+扛过去。这股水冲出炮眼巳经几十米远，散得很大， 可冲力并不大，咱们是不是筑道人墙，把它挡到一边去! ”

杨占斌点点头，果断地对战士们说:“同志们，现在没有别 的办法，咱们只好用身体筑一道挡水墙，让大马、小张扛着炸 药安全冲过去! ”

一声令下，战士们立即行动起来，大家挽起臂，高挺胸，一 步步向水柱逼近。

洪水仿佛知道自己的底细已被摸清,寿命不会长了吧，这 时正拼命地作垂死挣扎，卷起一股股冷气，夹着一块块碎石， 一齐朝阻挡它顺畅喷射的战士们冲去。战士们被冲得出气不 匀，眼冒金星，碎石打得浑身象敲骨刮肌般疼。可是，没有一 个人吭声，没有一个人后退。任凭喷水似利箭，碎石如弹片， 他们全都腿不软、身不摇，霎时间，硬是强迫洪水让出了一 条道。

张学松看见连长英勇顽强地挺立在人墙中间，更加鼓舞 286

了斗志，他不顾伤口的疼痛，就象伏在战壕听到吹响冲锋号 的战士,对身旁的马天柱一挥手，喊道:“快，冲啊! ”

他俩扛上炸+，贴着左边的岩壁，使上浑身的力量，迅速 冲到了掌子面的石壁下。

“糟啦，所有的炮眼都出水啦! ”马天柱用手抹去满脸的水 珠说。

张学松睁大两眼，往石壁上看去，掌子面上，不仅喷水口 的水增大了，其他的炮眼里都流着指头大小的一股水，便惊讶 地说:“大马，渗透水这么大，装上炮也会被冲出来的呀! ”

这时，杨连长带着人上来了。大家一看这般情景，便不约 而同地把眼光投向连长。

杨占斌眼里闪着坚毅的光芒，他明白：这次水中爆破，各 种意外的情况都有可能遇到，关键是我们思想上一定要敢于 斗争、善于斗争。他冷静地分析了眼前的情况，当机立断地 说兰天厚、王戈，你们各选一个淌水最多的炮眼，各自试装 —炮。注意，要尽量填紧！”

两位老爆破手一听，立即蹲在石壁下，按照连长的要求， 迅速而沉着地各人试装了一炮。

杨占斌看着手表，过了二十分钟，两个炮眼都被渗透水冲 出来了。他思忖一阵后，把战士们召集拢来，斩钉截铁地说： “同志们，根据刚才的试验，这次爆破必须来个速决战，一定 要在二十分钟内全部结束战斗。丝毫差错，分秒耽误，都会 造成失利。因此，大家要用最快的速度装炮，然后听我一声口 令,立刻泅水游出去，抢在炸+被冲出炮眼之前安全起爆。为 了革命,为了胜利，咱们要坚定信心,提高勇气，用集体的力量

和智慧，把困难炸个粉碎!"

接着，杨连长把战士们分成五个组，每组两人，负责装填 炮眼，又分配兰天厚和张学松按照并串联的线路图，负责接续 电路。

待一切准备就绪，杨占斌看看手表，现在是一点四十五 分，便大声命令:“开始装炮! ”

早已手持防水炸+，定睛瞄准炮眼的战士，立刻行动起 来。他们装的装，填的填，勇如雄师，捷似羚羊。虽说这时耳 边风在吼，水在嘯，可他们全不理会这些。只用了五分钟，各 组爆破手纷纷喊道：

“报告，装填完毕!”

又过了两分钟，兰天厚和张学松也喊道:“报告，电路接续 完毕!”

杨占斌用手电筒迅速检査一遍，见全部装填和接续都符 合要求，这才大手一挥，霹雳般喝道:“撤! ”

似快艇出海，如鱼雷发射，战士们跃入水里，直向洞外 游去。

他们眼里，仿佛看见炮眼后面的山水正在聚集力量，拼命 向着炸+雷+挤压。

这时候啊，他们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游呀,快快游呀，一 定要赶在洪水冲出炸+的前面，游出去提前起爆！

掌子面距离隧道口有一千公尺，可这是什么样的一千公 尺啊!激流似箭，蝼岩裸露，但战士们全没在意，一个个双臂作 桨，勇猛地向前划去。手脚流血了，化作急浪催我行；洪水呛 煞人，满腔豪气正升腾；排架撞昏了头，心中自有导航灯。快

呀5快游呀，拼命往外游呀！……

前方有光点了，光点扩大了，看见豁亮的洞口了，触着安 全网了，英雄们站起来了。到了洞口，人群把他们一下子包围 起来。

杨占斌和战士们不顾精疲力竭，全部雄赳赳地面向鲁征 排成一行。杨占斌立正报告道:“政委，一排炮全部装填完毕， 电路接续良好。今天炮眼里的渗透水很大，必须赶在两点钟 前起爆。”

鲁征看了看表，现在是一点五十八分，只剩下两分钟了。

鲁征藏着满心的喜悦，用亲切的目光看了看杨占斌，然后 沉着镇定地说了声:“好，起爆! ”

杨占斌立刻大步走向起爆+。

千百双眼睛随着他的身体转动。

山谷里只有洪水在嚎叫。

杨占斌伸出大手，紧握电闸，用力一拧……

轰！ 轰轰！ 轰轰轰！

炮声，是铁道兵的战斗曲，它那激昂的旋律，最能抒发战 士的豪情。今天这一排炮更是不同往常，这是他们经过艰辛 的劳动，放的一排胜利炮啊！这会，你看他们听得那样专注， 那样动情，那样舒心，就象在倾听世界上一种最美好的音乐。

四周山头上的乡亲们，也象喝了最芬芳的美酒一样，脸上 放着光彩，佇立着，倾听着。

炮声响后，人们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隧道口，急切地盼望 着洪水尽早倾泄出来，好象一个庄严而神圣的时刻就要到来。

十秒钟过去了，隧道口没有变化，二十秒钟过去了，隧道

口仍然没有动静c

人们焦急的心情在渐渐加重。

赵建仁脸上闪过一丝狞笑。

忽然，山心里传来一阵响声，这响声起初很微弱，渐渐增 大了，不多会巳是震耳欲聋。紧接着，洪水从山心里冲出，整 个隧道口变成了巨大的喷水口，浊浪呼啸着向前奔腾，卷起巨 大的岩石，势不可挡地直奔通天河。

洪水，这个搞基本建设，特別是搞铁路建设最讨嫌的敌 人，人们常常一说起它就皱眉头。可是，今天它却败在铁道兵 战士手下。

人们沸腾了，爆发出一阵阵胜利的欢呼。

洪水整整咆哮了三天三夜，狂喷了三天三夜后，终于嚎声 变弱，水流变小了。

日夜守候在隧道口的战士们，早就恨不得飞身到掌子面 去,看看洪水的老窝究竟是什么样儿，看看下一步该怎么进行 战斗。所以，没等洪水退尽，大伙便戴上藤帽，穿起水靴，踏着 还淹至脚脖的泥水，一脚深一脚浅地向隧道里奔去。

当王戈快进到掌子面时，看见前边有个穿蓝制服的人同 李勇生走在一道，王戈便对身旁的马天柱说:“大马，你看那是 不是姜工程师？”

马天柱抬头一看，说：“嗯，有点象，可老工程师走路从来 没那么急呀!”

说话间，李勇生同那人往左边一拐，便不见了。

他俩来到掌子面前，见左前方有一个比桌面还大的黑窟 窿，显然这便是炸开的喷水口了。弯腰钻进去，走了五六步， 前面变得开阔起来，手电光都射不到头。地下稀泥夹着碎石， 一脚踩下去陷得老深。手电光一灭，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洞顶 '很高的地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这就是不久前还盛满水的 地下湖，而今已把自己的秘密全部暴露在战士们面前了。

战士们来到这里,仿佛置身于一个神秘莫测的幻想世界，

都好奇地东张西望着。忽然，张学松指着洞顶，兴奋地说: “同志们，那是汽灯的光，指导员和副连长他们在上边砌挡墙 哪!”

这下，战士们都用手做话筒，仰头大声喊起来：

“指导员，洪水炸开啦!”

“副连长，洪水泄光啦! ”

顶上的光点在闪烁，象天上的星星在欢跳。

战士们还准备更起劲地喊，兰天厚忙笑着制止道：“大家 别喊啦，洞里回声这么大，指导员他们怎么能听清呀。”

大伙这才停止呼喊，洞里一下变得很静很静。

“哇！哇哇！哇哇哇！ ”不知是因洪水泄光了，还是被喊 声惊动了，娃娃鱼在寂静中大叫起来。

“抓娃娃鱼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年轻的战士们便怀着胜 利的喜悦，四下散开，追逐起娃娃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