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钻天峰迎来了一九六六年的早春。

这天晚饭后，杨占斌去上工，在帐篷大街上迎面碰到兰天 厚背个背夹走来。兰天厚是去后山放游动哨的。杨占斌对他 说:“一班长，这段时间虽然后山没啥动静，我们也不能疏忽大 意，要时刻提高警惕啊! ”兰天厚点头应着。走到岔路口，临分 手时，杨占斌又对他说指导员到公社开会去了，副连长在家 值班，有什么情况立即向他报告!”

兰天厚回答了一声“中”就走了。

兰天厚在后山上一边打柴一边留心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雀鸟宿林了，一背夹柴禾也打好了，和往日一样，还是没有看 见什么动静。

兰天厚坐在柴禾上耐住性子又观察了一阵，还是没发现 什么情况。他正背上柴禾打算往回走时，忽然，前面树丛里有 几只鸟儿，象受了惊似的，唧唧啾啾飞走了。兰天厚敏锐地朝 鸟叫的地方一看，只见有个人大摇大摆地从对面走了来。兰 天厚心里一阵暗喜：今晚总算把田守昌等着了。忙蹲下身盯 住瞧，咦，他今天怎么绕那样远从隧道进口上山呢？想着，他 睁大眼来细瞅，哟，这人不象田守昌呀！来人越走越近，只差 二三十步远了，可以看见他颀长的身躯，尖突的前额，高髙的 鼻梁，深陷的眼窝丫。呀！这不是支铁办公室的赵副主任吗? 对，是他，就是他！咦，他为什么这时候到后山老林来，独自一 个人来这里做什么呢？

赵建仁今天表面上装得大模大样，其实内心恐慌极啦。 在田大爹向县里李主任汇报了杨连长和群众对赵建仁的种种 怀疑后，县委又派李主任到工地进行了调查，决定调赵建仁回 县里去，准备结合“四清”运动把他的问题搞清楚。赵建仁自 知在背地里干的那些破坏活动，再无法掩盖了，担心一旦事 发，进一步审查历史，那就全完了。他咬牙切齿地暗想：难道自 己苦心钻营十几年，今天就这样束手就擒?不能，绝不能，得提 前行动，让他们看看究竟是鱼死还是网破。若是田守昌把田老 汉和姓杨的一伙通通搞死，哈哈……想着想着，他在心里笑了 起来。突然，他熟悉地又往路边一闪，很快钻进灌木丛里去了。

兰天厚放下背夹，转身来想上前去招呼他。呀，人呢，怎 么转眼就不见他的影子啦？奇怪，刚刚他还大摇大摆地走着 嘛，难道会长翅膀飞过去？想着，兰天厚一 F警觉起来，用两 眼向四周紧张地搜寻，当迪目光转到左前方不远处那三棵并 排的鱼鳞松时，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随即又蹲在中间那棵 鱼鳞松下。兰天厚心中暗想：他在那干啥呢？看那偷偷摸摸 的样子，怪可疑的！他把一只手悄悄伸进了别在腰上的手枪 皮套里。一会，那人影又晃动了一下，躬着身钻进矮树丛不见 了。不到一分钟，赵建仁又出现在小路上，打起手电，大摇大 摆地往刚才来的方向走去。兰天厚想叫住他，又转念一想， 不，不能惊动他，得先弄清他在鱼鳞松后面搞的什么鬼。过了 一会，兰天厚走到赵建仁刚才蹲下的地方，仔细察看起来，把 330 周围都搜查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他又仔细看了看树干， 还是看不出有啥破绽。他凝神思考片刻，便用手在树干上慢慢 摸索，摸着摸着，发现那松树从下往上数的第十片鱼鱗有点松 动，用手抠抠，被揭下来了。里边是个小洞，伸进指头去探探， 觉着有个比豌豆大点的圆疙瘩，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个小纸 团。他慢慢把纸团展开来，上面有一行字，由于天色暗了看不 真切，就急忙从裤兜掏出手电，用军帽罩住光线细看，纸条上 面写的是：“县委派人深查舵堵信，速按计划行动。”兰天厚重 复念了两遍，又思忖了一阵，并不完全明白这字条的内容，但 他意识到这是赵建仁和另一个人的联络信，他们计划进行一 次什么阴谋活动。想到这里，兰天厚心里一惊，感到这是个 非常严重的情况,必须马上报告连的领导。他倏地站起来，拿 上字条就往回走。可是，走不多远，他便停了下来，心想：不 好，我这样把纸条拿走，必然会惊动他们，来取纸条的人就有 可能跑掉，乌龟把头缩回去是不好砍脖子的。对，应该把纸条 放回树洞，才能引蛇出洞，将敌人一网打尽。想着，他返身走 回鱼鱗松，将纸条又细看了两遍，默默记在心头，便把它放回 原处，看看没留任何痕迹，才背上背夹，全当无事一样往回 走。

一到卧牛坝，他放下柴禾便飞快跑到连部去报告。谁知 进到连部一看，冯副连长不在，只有通讯员小黄在学习。兰天 厚忙问副连长呢?”

“不在家。”

“上哪去啦?”

“上工地去了。”

“不是他在家值班吗?”

“他说坐在家也没事，上工地去干一会就回来。他叫我在 这儿守电话，有事到隧道里去找他。”

兰天厚说了一声“糟糕”，也不等小黄回话，一转身，揭开 篷帘，便飞一样地向工地跑去。

杨占斌和兰天厚分手后，径直朝隧道走来。他看见工地 上灯光明亮，机器轰鸣，战士们和民兵正紧张而有秩序地工作 着。他到机械房、材料房以及油料库、炸+库，逐一做了检查 和布置。  '

在往洞里走去时，从山顶铺设进隧道的那条电缆线牵动 了他的心，便顺着电缆线向洞顶走去。

爬上拉沟的土坎，走过洞门的护坡，杨占斌细心寻视起 来。这时月色暗淡，四野朦朦，突然，在电缆线绕山拐弯处的 灌木丛中，有一双圆睁睁的大眼在闪动。他正想张口发问，一 个手执钢枪的大汉，拨开树丛，走到了他面前：“连长! ”

杨占斌一看是马天柱，便说:“是你放游动哨？”

“连长有什么指示?”马天柱望着杨占斌挺正规地请示。 “你这游动哨的位置选得不赖嘛。”杨占斌从上到下打量 了一番马天柱的穿着，又说大马，导坑就要打通了，我们和 隧道进口的兄弟部队，很快就要在这大山的心脏胜利会师啦！ 你说，这阵子阶级敌人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呢?”

马天柱闪动着一对大眼回答：“俺明白，人民大众开心之 日，正是反革命分子难受之时。俺务必提高警惕,防止敌人狗 急跳墙，破坏捣乱。”

听着这番满意的回答，看着那双警惕的眼睛，杨占斌心里 清楚，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战士，再不是一年前迎风死抱住帐 篷立柱不放的马天柱了。他在毛泽东思想的培育下，在严肃 的斗争实践中，在温暖的集体生活里,特别是经过最近连队进 行社会主义教育后，已经变成耳聪目明的战士了。这时，杨占 斌不再想说什么了，也无需说什么了。

杨占斌从护坡上回到隧道里，看见战士们和民兵都很忙 碌：检查风管的，清理水沟的，维修轨道的，人们熙熙攘攘，川 流不息。灯光把隧道照得豁亮。用料石砌成的边墙,在这耀眼 的灯光照射下，显得格外整齐、美观、牢固。杨占斌参加了一 会儿砌边墙的劳动，又同大伙研究了加快砌石的方法，便继 续向隧道探处走去。当他走到一千八百米处，渐渐放慢了脚 步，亮起手电，象侦察员搜索敌情一样，细心地观察着周围的 一切。这一地段的石质不好,为了防止岩石坍塌伤人,全用圆 木搭成排架把大山支撑着。他细心地一排一排检查，看有没 有变形的排架，有没有需要更换的立柱。

意想不到的事情往往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当杨占 斌看排架都立得稳稳当当的，正要放心朝掌子面走时,大地突 然晃动了一下，电灯也不停地摇晃起来地震! ”杨占斌心里 —阵紧缩，急忙用手电光查看周围岩石的变化。不好！前头 不远处，排架右面有砂石在响动。他敏捷地跑过去，用手电一 照，看见一块磨盘大小的岩石松动了，岩石下边，三个整理轨 道的战士站在那里。杨占斌大喝一声：“快闪开!”

三个战士摸不着头脑，一时愣神了。

眼看阶级兄弟要发生危险，杨占斌毫不犹豫，一个大步冲 上去，猛地伸出粗壮的胳臂，把那块刚刚开始滑动的岩石撑 住了。

三个战士一切都明白了，急忙拥上来想接应连长。

“连长，危险，让我来!”

杨占斌大声喝道别管我！快闪开!”

三个战士被迫朝后退开了。

杨占斌正打算放开手，让那块岩石滑下去时,更严重的情 况发生了：周围的排架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声，砂石纷纷 坠落。在里边导坑内工作的人骚动了，有实践经验的老战士 和班长们呼喊着，指挥周围的新战士和民兵迅速往洞外撤 走。人们象潮水般向洞口方向冲去，人流冲到杨占斌跟前，惊 I宅地一齐站住了。众口一声地喊道：“连长，快闪开！快往外 跑!”

杨占斌双目炯炯,高举右臂，托住岩石，象一根擎天柱，巍 然不动。他明白：情况是十分危急的，自己要安全脱险，必须 立即闪开，快往洞外跑。可是，排架下不断有人经过，如果一 撒手，岩石砸下去，就会有战友倒在血泊中。在这生死关头，杨 占斌是镇定的，身为连长的强烈政治责任感鞭策着他；共产 党员高尚的自我牺牲精神激励着他；毛主席“哭心他人比关 心自己为重”的伟大教导鼓舞着他：下定决心，把生的希望让 给同志，把死的威胁留给自己！

这时，战士们一齐拥上来，纷纷喊道：

“连长，我来顶石头，你快往外撤! ”

杨占斌大声地问：“洞内的人全撤出来没有？! ”

“掌子面上打风枪的人还不知道！”有个战士急切地说。

“我进洞去叫他们! ”这是张学松的声音，今天他的声音特 别洪亮。

张学松拨开人群，迅猛地向洞内跑去。

战士们又拥向杨占斌，再次喊道连长，我来顶，你快闪

开!”

杨占斌胆壮气豪，严厉喝道：“三排长，快组织部队往外 撤，这是命令！快！”

—阵急骤的笛哨声，战士们在向金声的指挥下，迅速而有 秩序地向洞外撤走。

杨占斌见周围已经没有人了，想到必须尽快去把掌子面 上的人叫出来，这才一松手，一偏头，身子猛往左前方一闪。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岩石的棱角砸在他的右腿上，杨占斌只觉 眼冒金花，身子象被谁推了几个踉跄。他迅速抱住一根立柱, 咬住牙才直起腰来……

正在这时，山体又晃动了一下，碎石纷纷坠落，电源线突 然被前面边墙上落下的一块石头砸断，电灯熄灭了，洞内顿时 一片漆黑。

正在争分夺秒为战友报告险情的张学松，被一块碗口大 的石头打在头上，藤帽砸落在地，身子前后摇晃。就在这时，他 想起了连长的话:做一个英雄的战士，摔跤也要往前倒啊！他 一下子鼓起了勇气，以惊人的毅力继续向前奔去。可是，电灯 突然灭了，他跑两步便摔倒了。摔倒了爬起来又跑！这时候的 张学松啊，忘记了个人安危，忘记了浑身疼痛，脑子里只有一 个念头_：自已是奔跑在战友的生命线上，快跑一步，早到一秒， 战友们就多一分生的希望！

就在小张顽强而又艰难地向前奔跑的时候，从后面射来 —道手电光。小张扭头一看，是杨连长冲进来了，不禁心中 一阵激动，借着手电的光亮更迅猛地向掌子面奔去。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象泰山压顶，杨占斌身后的排 架全压垮了，导坑被塌方全堵死了！

巨大的气浪，把杨占斌一下推倒在地，他手中的电筒失落 了，灯光也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