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大山心脏向隧道口传来，呼啸奔腾的 气浪，带着浓重的烟尘向洞外翻滚。

洞外的战士们完全被大塌方激怒了，用不着做政治动员， 没有谁来下命令，他们冒着呛人肺腑的烟尘，顶住纷纷坠落的 碎石向洞里冲去！砸伤了也不觉着疼，跌倒了爬起来再跑，隧 道里没灯，大家照样拼命往前冲。为了抢救阶级兄弟，抢救杨 连长，是虎口要扒开！是刀丛要踏平！是泰山要搬走！

这支自动组成的抢险队，象正在进行一次紧张的夜间越 野赛，大家摸索着向山心前进。每个人心里都希望塌方的顶 部还留着一个窟窿，钻进去就可以看到遇险的战友，就可以听 到杨连长的声音，就可以把他们抱起来，背出去。可是，前面 根本没有可以通过的窟窿,泥土、石块、排架，把导坑严严实实 地堵了个水泄不通。

人们停止前进了，沉静下来了。仿佛这累累巨石不是压 在隧道里，而是压在他们心上。

“同志们，咱们一定要把阶级兄弟抢救出来，千方百计地 抢救！不惜一切代价地抢救!”

这是戴平的声音。他同田大爹一起到公社开会去了，研 究军民联防，保卫铁路建设的事。会后，田大爹留在公社研究 一些别的事情，戴平便先回来了。戴平刚到家，正好遇上隧道 大塌方。

这会，他站在一块石头上大声地说：“同志们，我们要组织 起来，投入抢险战斗。现在，电工班马上接好电路，机械班整 理管道送风排烟，五班到洞口加强警戒，其余的人面向我，成 三列横队，集合！”

象快刀斩乱麻，一阵口令声后，部队便集合好了。

“同志们，为了抢救战友，咱们要发扬勇敢战斗，不怕牺 牲，不怕疲劳和连续作战的作风。为了保证遇险战友的安全， 这会不能用铁器挖，要用手刨！ ”

戴平刚讲到这里，电灯亮了。灯光下，战士们才发现，原 来指导员是含着泪珠在讲话呀！

“现在，按一、二、三排的次序组成流水作业线，散

开!”

戴平说着，把手一挥，部队便摆成三行一字长蛇阵。他纵 身跃入一排的排头，将手插进岩石的缝隙，端起一块石头就往 身后传递。

由无数胳膊组成的作业线，象飞快转动的机械输送带，载 着石头从塌方顶部呼呼地往外飞去。经过指导员一番整顿的 抢险队，人人都信心百倍，浑身是劲。很快他们便干得汗流 浃背，却谁也没有顾上去擦，都憋上劲干，期待着排头突然传 来塌方胜利抢通的消息。

战斗在最前线的戴平，一边不停地用手刨呀搬呀，一边默 不作声地听着旁边的战士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以及杨连长 舍身救人的动人情景。

不一会，表面的石块搬光了，出现一层碎石夹泥。戴平便 用双手当齿耙往土箕里扒。锋利的石块很快把他的手指磨破 了，鲜血拌在泥土和石块上。人说十指连心，可这会他反倒觉 得只有这样扒,心里才稍稍松快些，因为他的心是连在洞里的 同志们和老战友身上的。此时此刻，别说是磨破一点皮肉，只 要能把杨连长和同志们从险区安全救出，就是把手指磨秃，他 戴平也是心甘情愿啊！

在为祖国修建钢铁大道的战斗中，戴平同杨占斌巳经共 同奋战整整十二年了。十二年来，多少个风雪的夜晚，他们身 子靠着身子，用炽热的语言谈论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到天明； 多少道险山恶水，在他们肩并肩挥舞的铁镐下，一个又一个低 下了头，让开了路；多少次胜利的时刻，他们在欢庆之余又互 相勉励，要牢记两个“务必”，永葆革命青春，去迎接新的斗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共同战斗结成的血肉情，阶级爱，使他们 分隔一天都觉着想得慌啊！

机！指甲扒脱了，带上手套继续扒！双手麻木了，咬 一咬牙拼命扒！塌方，你是铁山也要扒开，是钢板也要戳 穿！

大伙扒着扒着，一个战士大声喊道:“同志们，这就是连长 把我们叫开，用手顶住的那块石头啊！ ”战士们一听，更加拼命 地扒，碎石扒光了，磨盘大的巨石翻起来了，可是，下面什么也 没有。

大家用焦急的目光望着戴平:指导员，怎么办？

要命的时间呀，一分一秒飞逝过去；人们的心情呀，千百 倍地沉重起来。

戴平两手叉腰，睁大眼睛，厉声说：“同志们，现在巳经扒 过了连长手顶石头的地方，可能他们已撤到里边去了。眼下 没有必要再用手扒了，为了加快速度，争分夺秒，绰起工具来 猛挖吧! ”

当塌方迫在眉睫的时候，从连部来隧道掌子面不久的冯 浩，正同一排部分战士在打风枪。他们一个心眼争时间、抢速 度，准备尽快凿通导坑，同兄弟部队在山心里会师。打穿钻天 峰，这是风枪手做梦也忘不了的喜事，眼看这一天就要到来， 他们完全沉浸在胜利的憧憬里了。

他们没有感觉到大地的震动，也没有听到碎石坠落的声 音，因为怀中的风枪在欢笑。电灯熄了，他们只当是线路出了 故障，不多会就会修理好的，所以掌子面上依然朵朵火花在跳 跃。直到轰隆一声巨响，一股气浪裹着浓重的烟尘冲了进来， 冯浩才感到外面出事了。他立即拔出风枪，大声喝道：“同志 们，停! ”

正在这时，传来张学松的呼喊:“副连长，外面塌方啦! ”

冯浩一愣，随即厉声命令道:“快，快往外冲! ”他把藤帽往 下一拉，带领大家向导坑外冲去。

哪知冲出不远，前面又传来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不能 冲，导坑已经堵死啦!”

大伙一听是杨连长的声音，便纷纷奔上前，把他团团围 住，想问个明白。

杨占斌见副连长也在这里,忙问：“老冯，你不是在连部值 班吗？怎么……”

冯浩并不在意地解释道：“我在家里坐了半天，什么事都 没有，心里闲得怪慌，才到掌子面来看看的。”

杨占斌着急地说:“你怎么能这样哩！要是发生什么紧急 情况，可就误大事啦！”

冯浩一听，才感到这确实是个漏洞，便略带自责的口吻 说：“哎呀，我可没想那么多。我只说是进来看看，出一身汗， 很快就回去了，没料到会遇着大塌方。”

“连长、副连长，”一排长李勇生插进话请示:“这地方烟尘 太重，咱们是不是往掌子面挪挪?”

“好吧。”杨占斌和冯浩都表示同意。

退到掌子面前，杨占斌冷静地分析了眼前的情况，感到首 先需要做好安定情绪的工作。

地震引起的这次大塌方，对二十来岁的青年战士是完全 陌生的，别说感性的东西，就连抽象的影儿也没有，谁能有机 会专门去上这一课呢？几分钟前，大伙的心情还那么欢快，转 眼间，排架砸垮了，电路砸断了，黑乎乎，闷沉沉，出不去，进不 来，一切都变化得这么快。现在，人们面临的是迎接生死的考 验，真个是毫无思想准备啊！

杨占斌想到：进军钻天峰以来，连队遇到过种种困难，哪 —次不都是依靠群众，发动群众，努力学习毛主席著作，凭着 全连同志忠于党、忠于人民的一颗红心，变不利为有利，去夺 取胜利的!眼下的情况虽然十分严重，但只要自己紧紧依靠面 前这些无私无畏的战士，把大家拧成一股劲，团结成一条心， 事情就好办了。想到这里，杨占斌对坐在四周的战士们说： “这次意外的大塌方，给我们夺取胜利造成了很大困难，对我 们每个人说来，也是一次严重考验。同志们说说，我们应当怎 样对待这个考验呀？”

“我们是毛主席的战士，我们是劈山开路的铁道兵，一定 要做到天崩地裂不变色，生死关头献红心！ ”王戈带头大声说，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他说出话来也是押韵的。

“为了修通战备路，我们天不怕，地不怕，流血牺牲也心 甘！ ”张学松一字一顿有力地说。

“我们为革命而死，就是死得其所，就比泰山还重! ”战士 们纷纷激昂地表示。

“好啊！ ”杨占斌兴奋地说，“大家这种不怕死的精神很好， 干革命就是要有这种精神，要有这个决心。可是，我们为什么 要想到死呢？”

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虽然明知啥也看不见，但还是想看 看连长这时的表情。

杨占斌非常果断地说:“同志们，死亡不属于我们，在任何 艰难危险面前，我们革命战士都应当想到奋斗,艰苦奋斗！ ”他 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改用启发的口气缓缓地说大家想想，钻 天峰还没有打通，祖国大地上还有无数个钻天峰等待我们去 打通；台湾还盘踞着蒋介石，台湾人民日日夜夜盼望我们去解 放；帝修反还在到处捣乱破坏，全世界人民还没有彻底解放； 美好的共产主义需要我们去建设，还有多少事情需要我们去 做啊！毛主席和党对我们寄予了无限希望，我们时时刻刻都 不能忘了自己肩上的重担呀！”

简短一席话，一下子解除了大塌方造成的紧张情绪，点燃 了大家火热的战斗豪情。

“连长，你说我们该怎么干吧!”战士们一个个摩拳擦掌， 等待着连长吹冲锋号。

“刚才王戈同志说得对杨占斌严肃地说，“我们就是要 做到天崩地裂不变色，生死关头献红心。我们一定要发扬红 军不怕苦、不怕死，千难万险无阻挡的革命精神，坚决战胜大 塌方！同志们，让我们向党表决心。现在，整队，报数!”

大伙背朝岩壁，面向塌方,迅速站好队，大声报数道：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 ”

“十二！ ”一个响亮的声音从塌方的方向传来。

“谁? ”大伙齐声惊问。

“是我呀！ ”这是兰天厚的声音。他刚才在连部没找着副 连长，便急忙赶进隧道来找。他走在杨连长的前面，去避车洞 各处找了一遍，都没见着副连长。哪知刚走进导坑,恰好遇上 了地震，一块岩石砸在藤帽上，他便昏倒在导坑边上了。当他 醒过来时，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他脑子倏地清醒了：这不是 杨连长的声音吗！便顽强地站起来，寻声向掌子面走去，正听 到大家准备向党表决心，就大声地应和上来。

“一班长！ ”战士们惊呼着迎了上去，有的握手，有的扶 肩。杨占斌分开众人，上前急问：“兰天厚，怎么你也进了隧 道?”

“我先去连部，没找着副连长……”

“找我！找我干什么?”

“松林里发现新情况。”

“哦,真有情况！ ”冯浩心中一惊。

“你快讲下去！ ”杨占斌催促说。

兰天厚便简明扼要地道出了他在松林里看见的一切，并 把藏在鱼鳞松里那张纸条上的字句反复背了两遍。

“一班长,藏那纸条的真是赵建仁？你没看错吧？”冯浩追 问了一句。

“副连长，他距我只有二十来步，细高个?尖额头，高鼻梁， 深眼窝，确实是赵建仁!”

冯浩那光滑的前额上倏地叠起三道皱纹，他在心里紧张 地想：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可它说明什么问题呢？赵 建仁藏纸条干什么？不是说前两次在松林里看见的是田守昌 吗？难道赵建仁和田守昌真的有什么……

“我看赵建仁绝没安好心肠！ ”张学松说，“好人做事正大 光明，他要是干的正经事,为啥那么鬼鬼祟祟的?”

“小张说得对! ”李勇生补充道，“可他到底搞的什么鬼，我 看，只有解开纸条上的暗语才能明白。”

议论一阵后，战士们都沉默下来，人人开动脑子，想尽快 弄清纸条的秘密。杨占斌习惯地不断揉搓着双手，认真思考 着。不一会,他带着探讨的口吻说同志们，有这么两件事大 家还记得吧:一是去年春天田大爹在通天河上放筏，激流中突 然断舵；二是隧道打出洪水那天晚上，有人煽动老乡去掌子 面堵水。这纸条中的‘舵’和‘堵’两个字，很可能就是指的这 两件事。”

大伙一听觉得有理，都不由地将身子向连长面前挪了一

步。

接着，杨占斌把大队党支部对田守昌的追查，赵建仁跑出 来如何阻挠，以及怀疑赵建仁和田守昌的前前后后的情况对 344

大家谈了一遍，然后说:“现在只是这‘舵堵信’中的‘信’字还 不清楚，不过，从这些情况看，这是赵建仁感到形势发展对他 很不利，眼看铁路又快修通了，便故意把田大爹追查断舵、堵 水以及什么‘信’的问题，通过鱼鳞松告诉田守昌，对他进行威 胁恐吓，要他按照事先商定的计划赶快趁什么机会行动。这是 严重的敌情，也是赵建仁勾结田守昌搞阴谋破坏的铁证!” “对！对!”杨占斌的话刚一落音，王戈便连声地说，“苍 蝇嗡嗡飞准是想瞅空子下蛆，恶狼嗥嗥叫定是盘算咋样吃人。 我看啊，他俩在阴暗角落里这么干，肯定是要搞什么破坏活 动！”

“咳，这个披着人皮的豺狼!” 一直静听着大家发言的冯 浩，一拳擂在自己的大腿上，咬牙切齿地说。接着，他又站起 身来，踩得碎石嚓嚓响。

杨占斌本想对他说点什么，但一想，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 把敌情尽快送出去，不让敌人的破坏阴谋得逞！

是啊，眼下能不能制止敌人的破坏活动，这可是紧紧关系 着洞外战友的安全，关系着能不能保卫这条战备铁路和三〇 五基地建设，关系着能不能实现天云山人民千百年来的愿望 的大事！可这消息被堵在四面闭塞的山心里，怎么才能尽快 传出去,让洞外的同志们知道，及时粉碎敌人的阴谋呢？战士 们个个怒目圆睁，握紧拳头,心里万分焦急！

杨占斌虽然看不见大家的表情，却完全感觉和理解大家 的心情。他思忖一会说:“同志们，我们应当相信，党组织和战 友们这会一定正在洞外千方百计地抢救我们。为了尽快把这 紧急的敌情传递出去，粉碎敌人的阴谋诡计,我们应该与洞外

的同志紧密配合，争取时间，战胜塌方！ ”

“我也是这么想的。敌人不打不倒，胜利坐等不来，我们 应该行动起来，从里往外攻！ ”兰天厚立即响应，

“好啊，从里往外攻! ”冯浩大声说。

“干啦，从里往外攻! ”群情振奋了。

杨占斌又说：“同志们，在这场挫败敌人阴谋的战斗中，我 们需要有党的坚强领导，现在洞里有五名党员，我建议成立临 时党支部。”

“我同意。”冯浩说，“建议由杨占斌同志担任支部书记。” “同意。”党员们都举起手来齐声赞成。

这时候，张学松稚气而庄重地说：“我虽然不是共产党员， 但我是新入团的共青团员。我一定坚决服从党的领导，在这 场斗争中，党指向哪就冲向哪，请党组织在斗争中考验我吧! ’’ 战士们默默地点着头，都感到张学松说出了自己心里的

话。

“好，我决不辜负党和同志们对我的希望。”杨占斌想了 想，声调严肃地说现在，我们不是在一般的情况下，而是在 一种从来未遇到过的特殊情况下同敌人作斗争，困难肯定是 很多的。但是，我们是毛主席的战士，是红军的后代，为了党 和人民的利益，为了巩固无产阶级专政，就是上刀山，下火海， 我们也在所不辞，也无所畏惧。只要我们时刻牢记人民军队 的宗旨，紧紧团结在党支部的周围，始终保持高度的敌情观 念，我们就一定能够排除万难，夺取胜利！现在，我们党支部 成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党表决心! ”

杨占斌站了起来。

十二个人全站了起来。

杨占斌举起了拳头。

十二个人全都举起了拳头。

杨占斌带头大声领诵。

十二个人跟着响亮地齐诵：

“毛主席教导我们：‘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 压倒一切敌人7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不论在任何艰难困苦 的场合,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 ”

一字一团火，一句一声雷，字字句句似惊涛拍岸，如霹雳 震空，象汽笛高嘯，是金钟长鸣。

十三颗心贴在一起了，十三股劲拧在一起了，在杨占斌的 带领下，向大塌方展开了英勇搏斗。

塌方的消息飞快传开,越传越远。

当这消息传到天云公社时，开完会夜宿公社的田大爹，倏 地跳下床来，他棉袄还没扣紧，身子早巳闯进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