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难舍战友情
三月十六日,我参战部队全部回国,铁道兵某团的新兵们轻松了许多,这不仅是没有了战争的压力,训练强度也大大降低,原来每训练两小时,就自由活动,现在是一小时一自由活动,班长们也不在唬着脸吆喝了。晶晶笑着说:“这带兵的班长怎么都一下子变善良了?”小个子班长说:“咱们马上要走人了,要你们带着狠走不成?”众人一下子围了上来:“训练结束了?你怎么知道?”班长说:“我是个老铁道兵了,要不是反击战,根本不可能给你们这么长的时间训练。”“那,一般都是多长时间?”小个子班长说:“这要根据老部队的施工生产情况,工期不紧时是三个月,工期紧了是两个月,一个半月不等。”“啊?还有这么一说?”战士们弄不明白。
原来的每天晚上,不是连队集体学习,就是排务会、班务会,现在一连几个晚上都是自由活动。平时,被子叠的跟豆腐块似的,现在可以随便的乱拉被子睡觉了,甚至有人在铺上打闹的乌烟瘴气,班长象征性的说几句也就罢了。
连部通知,今晚就给家里写信,新训结束了,要到老部队去,新兵连的地址不能用了,到老部队有了新地址再联系。
于是,就有很多新兵围着班、排长打探消息:“班长,我分到几连了?”“排长,我是施工连、还是机械连?”白问。他们都守口如瓶,这是秘密,如果说了,说不定很多人会扫兴。
有极个别文化低一点的社会青年,接触社会早,脑筋活,跑很远买了瓜子、烟,笼络连排干部,说什么,对我们像家长啦,感情深啊,舍不得离开啊,表示表示啊,人有血有肉有情,再说,分兵也没啥硬条件,拿笔的手一犹豫,那小子就进了汽车连。有些刚出校门的学生,社会经验少就吃亏了,不会那一套,就去了施工连。这是极少数,这事也不在八连。但从长远看,铁道兵的干部们,一是靠苦干出来的,一是从文化人出来的。
爱军就很规矩,自己是新兵班长,替部队做了不少思想工作,又是训练尖子,又是高中生,就是不开汽车,估计也到不了施工连。
新兵连最后的日子里很松,吃过晚饭,天还不黑,陈排长约爱军走出了营区,走上了那晚紧急集合的那条路。
自从接兵时第一眼看上爱军,到将要结束的新训生活,经过五个来月的摸爬滚打,两人建立了一种相知、相爱,尊敬而又不拘的关系。爱军正想趁这散步的时间问问自己到了哪个单位,陈排长却笑着先问了:
“爱军,马上要分开了,说说,想些啥?”
爱军笑了:“我想问问,我能到啥连队。”
“你想到啥连队?”
“汽车连。”
“好,全团训练标兵,新兵班长,这应该不是问题”
“那可真要谢谢你了。”
陈排长笑了:“就这样谢?我据理力争,把你弄到部队,如今落个光杆司令?”
爱军失态了:“陈排长,你、你怎么这样说?”
陈排长说:“连你都不跟我了,还不是光杆司令?”
“啊,啊,想让我跟你到施工连去啊”爱军笑着说:“那跟你走好了”
陈排长说:“不是儿戏,可要想想。”
“可是、可是。。。。。。”他还想着开那军绿色汽车呢。
“主意你自己拿,不过,有一点,跟我走,不会亏待你。”
“这话咋讲?”
“你想,一个连长,下面得有几个抱着膀子干的排长不是?我回去就是排长了,不也得有几个抱膀子的班长?”
“啊”爱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陈排长认真的说:“跟我走吧,这也是指导员的意思。”
“指导员的意思?”
“对,我们两个是一个连队的。”陈排长笑了:“我当排长,你当班长,我当连长,你当排长。”
“好吧”爱军点头了,这不正是自己报名参军时心里所想要的吗?
今夜无眠,座座营房里灯火通明,欢声笑语,这是新老兵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了。二班长是广西人,也是个矮个子,他和战友们聊得正欢,就有人摘下他的帽子玩,班长正色的吼道:“干什么?老卡卡的。”他假装生气,那战士就给他戴了个帽檐朝后,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因为大家和班长太熟了,他腼腆的就像个大姑娘。训练场上大家十分认真,一到课间,就有人偷挠他的胳肢窝,摸他的耳朵,虽然他总是发怒,可也不管用,等到他真急了,大家才说:班长,我们是想和你闹一闹,这快分别了,不想离开你呀,班长就又笑了。
爱军、晶晶、二蛋,他们也在和他们的班长热闹,班长冷不丁用拳砸了一下二蛋的腰:“还记得吗?因为你,差点让我背个处分。”二蛋也笑了:“当时,若不是战友们拦着,我这个二百五劲上来,可饶不了你。”班长把头伸过来:“要不,你还我两下,咱谁也不欠谁。”就见二蛋站起来,抡起拳头,朝班长的胸口砸去,班长就势在铺上一滚,谁知,二蛋的手在半空停住:“吓你呢”众人一阵大笑。
陈排长坐到了大家中间,嘱咐大家:“到了老部队,一定要听老兵的话,整天和石头打交道,不小心就磕着了、碰着了,有时也有危险,所以,不听老兵言,吃亏在眼前。”有战士问陈排长:“听说操场上面的这个隧道就是我们这个团干的,山坡上还埋了不少烈士,你给我们说说、你打隧道时经历的最危险的事吧。”陈排长说:“不要说了,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老部队那边隧道少,到时,干什么活操什么心。”新兵们好奇心特强:“说说吧,说些惊心动魄的,我们都是解放军战士了,我们要向英雄学习呢。”“好,我给你们说说,不要害怕。”陈排长脸上没有了笑容:“有一次,我们排有个四川老兵带着五个战士进洞爆破,我们在洞外等着爆破后装渣呢,炮响过后,好长时间不见炮手们出来,连长就纳闷,怎么回事?就派安全员进去看看,一会儿,安全员嚎着跑出来了:不好了,出事了。连长就和我们一起往里面冲,安全员拿着电筒在离掌子面二十米远、靠着洞壁的地方,看见一个贵州兵倒在血泊中,显然,他在最外边,可能是在摘灯泡,有几个人就把他背了出去。再往前走,仍不见人,到了掌子面,见了有炸烂的安全帽,有人看见乱石中露出的血衣,战士们走路的腿都软了,连长急了:快、快刨。战士们一窝蜂似的爬了上去,用手在乱石上扒呀、扒呀扒,手指磨出了血,也不知道,刨出来一个,究竟是谁也看不清,战士们哭了,妈的,不要哭,还有几个呢,大家又拼命地刨,共刨出来五个人,没有一个全尸。”陈排长的话停了,爱军和大家直听的脊梁发麻。
停了一会,晶晶又问:“那靠近外面的那个贵州兵呢?”陈排长说:“算他命大,没有死,不过双目失明。”大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又有人问:“陈排长,当时害怕不害怕?”陈排长说:“一开始挺害怕,可一看到我们的兄弟被石头埋在下面,就想着把他们赶紧救出来,就忘了危险。当时,上面还一直往头上掉石头呢,都没感觉到,幸亏带着安全帽。”有人咂着嘴称赞。
陈排长又说:“既然穿上这身军装,就不能说怕死了,这条铁路交给你,这个隧道交给你,害怕就能饶了你?这就如同打仗,你不喜欢战争,战争就不发生了?所以,害怕也得干,干,就不要怕。你知道吗?,我们新修的那条铁路沿线都很穷啊,解放二三十年了,虽然他们人身自由了,但因为他们身居深山,长期与外界隔绝,生产生活十分落后,很多人一天只吃两顿饭,很多人一辈子没进过县城,当听说我们要为他们修铁路,高兴坏了,过年的时候,支书带领村民,拿着平时舍不得吃、省下的鸡蛋,抬着他们自以为很大的小肥猪,因为没东西吃,所以养不大。送给我们,我们是多么的感动啊,老百姓把嘴里省下的好东西让我们吃,我们心里好受吗?所以我们只有干,毛主席领导的老一辈解放军,把他们从苦海中救出,他们自由了,现在他又派我们铁道兵给他们修铁路来了,要他们过上好日子。。。。。。。”
排长说着说着像开起了排务会,有人说:毛主席死了,还能派我们?陈排长激动了:“能,这铁路他没死就规划好了,铁道兵也是他组建的。。。。。。。”有人鼓起了掌,接着,哗!战士们全鼓起了掌。
掌声静下来,陈排长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同志们,不要怕,我们现在修的铁路是左靠草原、右靠山,没有几个大的隧道,危险小多了。不过,干我们这行,磕磕碰碰是有的,所以到老部队,要虚心,多请教,这样,才能避免很多麻烦,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众人齐声回应。
大概是1979年4月初。
这一天的上午十点,新兵团一千多名新兵背着背包、军容整齐的在团部的大操场上聚结,操场上大舞台两边,彩旗飞扬,舞台上方是“铁道兵某某新兵团下连队交接仪式”的大字横幅,操场的周边,是一字排开的近百台军车。舞台的上面已就坐了好几位首长,安在操场上的几个大音响,正唱着当时很流行的、赞美社会主义建设捷报频传的歌曲祝酒歌:
手捧啊美酒望北京,
豪情啊胜过长江水,胜过长江水,
。。。。。。
征途上战鼓擂,
条条战线捷报飞,
待到理想化宏图,
咱从摆美酒再相会。
。。。。。。。。。。。。
整个会场的氛围,一片激越、快活,似春潮涌动。
音响停了,主持人高声宣布:“铁道兵某某新兵团正式入编仪式现在开始”就见从舞台的一边跑上来新兵团长,跑到主席台上的一个首长前:“报告,1979年新兵训练已经完成,今天,我们新兵团官兵前来报到,请指示。”首长致礼回敬:“同志们辛苦了!”接着,新老团长就座。
爱军心里说:怎么,这威风凛凛的新兵团长,还得给老部队的团长敬礼,他在老部队里究竟能排到第几位呢?
接着,老部队团长作了热情洋溢的发言:其大意为,今年新兵团的组建,恰逢自卫反击,在上级把新兵团作为参战预备队后,你们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经历了铁道兵历史上最严厉的训练,练就了过硬的军事技能和作风,希望同志们把这种过硬的作风带到老部队,在以后的施工生产中发挥更大作用。
他还表扬了接兵干部,根据施工部队特点选人,特别是新兵八连,使得今年的队列身高明显高于往年,这有利于我们的施工生产。他还说,要把八连干部接兵的做法,作为以后我团接兵的一个标准。爱军也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陈排长当初拒绝录取冲冲的理由。
接着,军务股股长走了上来:“现在开始宣布分配名单,念到谁的名字,就站到会场前面,念完了一个单位了,哪个单位就来领人。开始了,分到一分队的有:张大山,马力大,尚北京,曲新江、爱军,常流水。。。。。。”
这是第一批,队伍里还没有空隙,爱军背着背包挤着往外走,晶晶说:“祝贺你爱军,汽车一连。”从二蛋面前过,二蛋说;“这就走了?我呢?”爱军说:“听名单吧,肯定不在一块,到老部队联系吧。”
爱军到了前面,向新兵连的崔连长、指导员敬了礼,又握了班长的手,就站到了点了名的第一批的新兵队伍里。刚站好,发现晶晶也到了,爱军高兴的说:“你也来了?”“对,离不开你呀,给你隔了几个名字,”“二蛋没来?”“没来,估计不在一块。”
爱军和晶晶随一分队带兵干部,上了一辆驾驶室标有阿拉伯数字的军车。操场上的新兵队伍在减少,一批批新兵分别爬上了周边的军车。操场上的队伍没有了,都上了汽车,这时,大喇叭里播起了雄壮有力的解放军进行曲: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
随着歌声,汽车都发动了,指导员和陈排长也来了,他们和爱军一个连,他俩分别钻进了两辆汽车的驾驶室,汽车轰鸣着,首尾衔接,一辆一辆驶出了操场,爱军心里默默自语:再见了,我的新兵连,这里曾有过我和战友们的火热生活,这里曾洒下了我的汗水,新兵连啊!我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