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特殊的礼拜天
铁道兵的劳动关着实难过,一连几天的摔打,把个大个子爱军折腾的筋疲力尽,晚上一沾铺边,就梦游到了阴间,以前很多的人,很多的事就又聚了堆。他好像回到了家乡,他穿了一身破棉衣,站在了同学们聚会的中间,同学们瞪着惊奇的目光看着他:咦?你不是参加了解放军吗?你今天怎么这样子?爱军急忙解释:这是工作服,我的军装没有穿,穿上可神气了。一转脸,华容又站在了他的面前,她不说话,像不认识似的看着他。爱军急了,说:华容,我是爱军,不认识了?我一定要有出息,我要娶你,说着,就去拉华容的手,忽然,听见有人喊:放炮了,快跑。轰的一声巨响,漫天的飞石,天赐良机,他大着胆子抱起华容就跑,可怎么也跑不动,眼见一块石头砸到了头上,“啊”他一骨碌从铺上坐了起来,浑身是汗。“怎么了?”他的叫声把老高惊醒了,爱军这才明白刚才做了恶梦,说:“我刚才梦见了放炮的声音。”老高说:“什么放炮的声音,是天上打雷了。”“是吗?”爱军向窗外看:窗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睡吧,天还早呢,明天不下了还得上班”老高说过,头一扭,又睡过去了。
天亮了,雨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起床的哨子也没有响,大家躺在被窝里,没有一个人动弹,开饭的时间到了,仍没有人起床。爱军翻翻酸痛的身子,转向了老高,老高早已醒了,也是懒得动。爱军说:“这下雨了,干不成了,真是老天有眼,我的身子还疼呢。”老高说:“没有那么多的好事,今天休息了,把以后的礼拜天就顶上了。”爱军说:“还有这事?”老高说:“全铁道兵都这样。”接着,老高讲了礼拜天的一般规律,一般来说,为确保任务的完成,每月的上旬是没有礼拜天的,中间要看生产进度,休一天、或不休,遇到下雨天,就把礼拜天顶上,到了月底,任务完成了,连队会集中休息两天的。总而言之,一个月的四个多礼拜是休不够的。末了,老高说:“盼吧,盼到了月底休息有把握,那时,可以去一趟团部。”他们这样交谈着,通讯员打着雨伞进来了:“喂:连部通知,今天过礼拜。”无人应声,通讯员转身出去,向其他屋里走去了。
时间好像到了上午的半晌,雨还在下,屋里的人都睡不着了,渐渐的就有了高一声、低一声的说话声、笑声,起吧。起来干什么?洗衣服?外面不能晾晒,到草原走走?雨,铺天盖地的,不能出门。“那就写写家信吧,前段时间,累的像丢了魂,根本顾不上写信,今天下雨休息,这不是个绝好的机会吗?也该让家里人知道一些部队上的真实情况了,虽不能说部队多好,但也不能实打实的写,那样,家里人会挂念,也会降低对军人的评价。还有,也该给同学写写,最起码也是互通一下地址吧。”
起吧,他见那些过了劳动关的、已经不知道累了的老兵,有人在写信了。他抬起疼痛的身子穿衣服,不要紧,活动一下就好了,到了晚上还要接着睡,这下子肯定要睡够的。
他坐在小凳子上,趴在铺沿上,摊开稿纸,按着刚才的思路就写开了:
亲爱的父母大人、弟弟、妹妹:
我到了森通线的老部队,这里有高山、草原,景色美极了。这里的生活还可以,只是配有很多的粗粮,我们的任务就是要修一条通向原始森林和草原的铁路,把这里的木材、煤炭、还有牛羊运到祖国需要的地方,我们的工作辛苦,但大家以苦为荣,积极要求进步,为祖国的铁路建设贡献青春。
还有,那个带兵的陈排长把我带在了他身边,他不断关心、鼓励我,相信在他的帮助下我会进步很快。
还有,华容还在家吗?在家时就听说,他爸要给她在城里找个合同工。她现在还过来串门吗?
还有弟弟、妹妹要好好学习,我觉得,上学,才是我们农村孩子最好的出路。
最后,祝父母身体健康,弟弟、妹妹学业有成。
儿子: 爱军
1979年5月
尽管是给父母写信,但也有些豪言壮语的味道,不过,那年代也确实是激情满怀的一代人。
他又提笔给明明写信。
明明,你好:
自从分别,不觉已有半年多了,你现在从事的是什么工作?听说,农村的土地分了,国家提倡发家致富,人们自由了,想干啥干啥,很是不错。你当初的想法是对的,到山西学木工搞建筑,然后带人承包工程,将来准能当上大老板。好好干,老同学心里为你助一把力。
在新兵连时,你来信又一次提到了小玉,说她很痴情,我很矛盾,小玉也确实不错,只是我觉得,我和华容之间似乎都有好感,这好感代表什么?也不清楚,我想请你代表我面见一下华容,就说我对她有意思,看她接受不接受,如果他能接受,我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期望,要干出点成绩来,到时定会风风光光的去娶她。如果她没有那意思,那咱有个思想准备,我知道,我俩好像有点门不当户不对,也就不去攀高枝了。另外,希望你做这事时,不要告诉小玉,这可能伤她的自尊。小玉是个不错的姑娘,暂时就这样吧。
同学: 爱军
1979年5月
结尾时,他还想写,如果华容不愿意,他就愿意和美玉处对象,但又觉得那样写不合适,所以这种意思没有表示出来。
雨还在下,班长也趴在铺上写信,孙玉生还没有起床,稿纸就挨着他的头,班长思想了一会,好像遇到了生字,问孙玉生?前几天在班务会上刚顶过嘴,犹豫着,问旁边的爱军,又怕新兵小瞧他,一平衡,还是问孙玉生,他推一下孙玉生的头:
“喂,疾病的疾字怎么写?”
孙玉生并不睁眼:“不要乱,正做梦呢。”
“都大半晌了,还睡?先给说了这个字。”
“等会,我续完了这个梦,我给你把信写完。”
“你给写不了好话,还是我自己学写吧。”班长朝爱军示意,爱军就给他写在了稿纸上。
孙玉生睁开眼看着两个人:“怎么?把老师忘了?”爱军连忙笑着谦让:“不、不、不,还是老师来。”于是,班长遇见一个生字,就摇一下孙玉生的头。
为什么班长不愿意叫孙玉生代笔了呢?孙玉生搞了不少班长的恶作剧,比如,班长的信来了,他要念给班长听,信上没有那么说,他却一本正经地念道:“亲爱的XXX。”班长赶紧地摇头:“不该这样写吧,她可封建了。”众人是一阵大笑。再比如,信上真那么说了,孙玉生照实念了,班长也不相信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所以班长就下了决心,一定要学会写信。
天上像开了天窗,雨,哗哗地下个不停,躺疼了身子的战士们几乎都起来了,有人在铺上摆开了象棋,立刻有人前来助战:卒子攻,车过河。大家是七嘴八舌,大呼小叫。爱军写过信,凑到补衣服的小八路身边:“喂,累不累?个子不高,挺耐摔打的,我都快吃不消了。”小八路说:“这根本不算什么,我们老家天天离不开大山,一天到晚跟石头打交道,今天干的是老本行,我给你说:干活要是比起来,你是比不过我的。”这个广西兵,神气活现的说着生硬的普通话。爱军听的是不服气:“没你有耐力,要是比试一阵子,肯定比你强”他自以为自己身材高大。小八路很得意地说:“你搞什么都搞不赢的”爱军说:“你吹牛。”就有人说,那你俩就比试比试。怎么比?让他们俩掰手腕。于是,两人面对面地坐下,把胳膊搁在铺边上,握紧了对方的手,预备、开始。两人一起用劲,但,两人的手都纹丝不动,似乎都没有用劲,似乎也都用了劲。一分钟、二分钟后、三分钟。。。。。。不见胳膊倾斜,但见爱军的脸红了,小八路的脸也微微发红。接下去,爱军的胳膊有点倾斜了,战士们喊起来:“加油、加油。”爱军用劲搬回来一点后,又倾斜过去了,又倾斜的厉害了。“加油、加油。”爱军两只手都用上了,小八路并不吱声,突然,一下子把爱军的手压倒在了铺上。“好、好,小八路真是个小钢炮,厉害。”众人是阵阵喝彩。这时,猛地的从被窝里坐起一个人来:“吵、吵、吵,把老子的美梦搅了。”这是老兵孙玉生,新兵们不吭声,有老兵反抗:“只怕你睡过去。”孙玉生说:“刚才梦见娶媳妇,正要去揭盖头,这一吵,全完了。”孙玉生两手一摊,假装愤怒。“你啊,八戒转生的,骚货。”“我是孙悟空。”孙玉生一声大叫,一下子从被窝里弹了出来,“嗐嗐”地在铺上翻起了筋头,从铺这头翻到那头,搞得乌烟瘴气,众人大笑,班长没好气的看着他。突然,屋里的笑声一下子停止了。孙玉生感到奇怪,他正四蹄着地的弓着腰,他从两腿的空裆里朝门口一看,呀!指导员来了,他赶紧恢复了坐像。指导员指着孙玉生边笑边骂:“妈个拉巴子,干起活来无精打采,这下子倒有了精神?”孙玉生摸摸脑门:“这不是累的浑身酸痛吗?我在这锻炼锻炼呢。”“你这个猴子,没有办法你呀。”
指导员坐下来,指着孙玉生说:“你呀,玩性不改,什么时候能成熟起来?就不会玩玩别的?”孙玉生说:“有什么好玩的呢?”是啊、就是,没有什么好玩的。大家应着。说的也是,那时,连队没有电子琴、架子鼓,只有接新兵入伍、送老兵退伍时,才敲的一套锣鼓,可也总不能动不动就敲那啊。
“是啊!啊、啊。”指导员说话打了顿:“啊,下雨天吗,可以疯一疯,但到了正式工作时间,可马虎不得,班里的内务卫生可不能坏了。”众人齐声说:“知道了。”这时,指导员忽然发现老高一直没有言语,在低头看一个本子,忙说:“小高,你怎么没有跟着起哄?”老高站起来说:“啊,是这样,前段时间,我从汤排长的收音机里听了每周一歌,青春啊青春,我试着给它记下了曲子,自己想学学。”指导员说:“听过,演电影前放过这歌,词好,也好听。可以教给大家。”爱军也很爱唱歌,就和几个人说:“教教吧,这歌很流行。”在众人的要求和指导员的鼓励下,老高说:“行,那我自己先唱唱”
青春啊青春,美丽的时光
比那彩霞还要鲜艳
比那玫瑰更加芬芳
。。。。。。。
战士们隐隐约约、像是听过,电影队来放电影时放过?连长、排长的收音机里放过?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再没有其他的传播源了。靠着耳熟,就跟着和了起来,越和人越多,越唱声音越大
若问青春
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
她带着爱情
也带着幸福
更带着力量
在你的心上,在你的心上
这优美的歌曲,向上的力量,飞出了屋子,也引来了其他班排里的战士,加入了合唱的队伍。
末了,指导员也作了激情演说:“同志们,这歌多好啊,歌中唱的不是我们吗?当我们看到一列列火车从我们亲手铺就的钢轨上通过。当看到边疆各族人们载歌载舞、庆祝通车的那一刻,想想看,我们今天吃高粱米、穿破棉衣,不值得吗?值得,就像歌中唱的,我们的青春,比彩霞还要艳丽、比玫瑰更加芬芳。我们的青春化作了祖国锦绣河山上的一条条钢铁大道,我们青春无悔。。。。。。”
不知谁先鼓了掌,接着,屋里哗哗地响起了一片掌声。
就这样,一场无节制的闹剧,在指导员的鼓动、引导下,变成了一场生动的政治说教课,这就是歌曲传递的正能量、和我军政治工作的魅力。
下午半晌,雨住了,牛连长、指导员到工地转了一圈,看怎样安排第二天的工作,沿途见草原上长起了很多蘑菇,二人一合计,决定叫全连战士到草原上摘蘑菇。他俩来到连队,来了个紧急集合,牛连长兴奋地对战士们讲:“同志们,今天,上帝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吗哪(圣经上说:以色列人出埃及,走旷野四十年,每天清晨,上帝按时为他们降下吗哪为食物),伙房有猪肉罐头,今天咱们来个罐头炖蘑菇,大家改善改善。”“好”,大家一齐响应。战士们就纷纷端了脸盆,上了草原、营房周边,到处都是穿绿衣服的采蘑菇人。到了晚上,炊事班煮了满满一大锅罐头炖蘑菇的菜,从来没有这么好吃过,大家解了馋,直吃的嘴里流油,战士们高兴的说:真的感谢这场雨,既恢复了体力,又饱了口福。
十二、汤排长不能按时走了
陈排副接兵回来,提干的命令迟迟没有下来,而是接到了要他去师教导队集训的通知,这打破了以往的提干对象,接新兵回来就直接提干的惯例。据说,中央有了干部制度改革的决定,干部要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以后的干部都要进大专院校、或师一级的教导队学习后才能提干,这就是说,以后像汤排长这样光靠吃苦就能当干部的路子没有了。
临走的前夜,陈排副约爱军到草原上散步。陈排副还是那样的直率:“怎么样?顺过劲没有?”
爱军扭扭酸痛的腰:“不好顺啊。”
“慢慢来,这半年过去了,快要好了。”爱军笑笑。陈排副笑着问:“怎么?跟我后悔了?”
“有一点点,”爱军说:“你想,要是能当个汽车兵多牛啊,街坊邻居该多羡慕啊!”
陈排副说:“当初,可是征求了你的意见啊,就说汽车兵吧,冬天天不亮,就得加热水,用喷灯烤,用摇拐摇,汽车一有毛病,就得下手,又不能戴手套,有的司机把手都冻坏了。”
爱军说:“唉,想不到,解放军里还有这样的兵种。”
陈排副说:“就这吧,铁道兵干啥都不容易,好好干,几个月后我就回来了,明年给我带个班,我当连长了,你就给我带个排。”
爱军说:“你放心吧,那我只有拼命了。”爱军又说:“我觉得班里的老高也不错,他也能当个班长。”
陈排副说:“不行,性子柔的像姑娘,当铁道兵得有个狠劲,再说老高今年要退伍,准备回去考艺术院校,那是他的长项,退伍前,得把他的组织问题解决了。”“啊”爱军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就这样,他俩在草原上推心置腹地,一直谈到了深夜。
第二天,营部安排了一辆到团部拉给养的过路车来拉陈排副,还有汤排长要回家的老婆。汽车发动了,陈排副把背包扔到了车上,与战友们告别。战友们喊:“喂,祝你高升。再回来就穿四个口袋的衣服了,咱就得改口了。”猴子这样说:“再回来,那眼珠子瞪的就跟牛蛋一样,更吓人了。”陈排副狠狠地给了孙玉生一拳:“回来非治死你不可。”大家是哈哈大笑。
汤排长的老婆也来了,这个穿紫色大褂,梳披肩发的女人往车前一站,真成了一个耀眼的亮点,很是吸引大家的眼球。战士们纷纷与这位嫂夫人告别。嫂夫人风趣地说:“再见了。和尚们。”
陈排副和嫂夫人挤进了驾驶室,汽车上路了,大家与车上的人高喊再见,嫂夫人探出驾驶室高声回应:“老汤,你就死在这草原上吧。”大家瞅着汤排长笑,汤排长嘴里咕噜道:“妈的,这女人一点也不懂咱这老铁。”
这女人不是说和转业的汤排长一块回去吗?怎么又一个人走了呢?原来,该提干的陈排副的提干命令迟迟没有下来,接着又调陈排副到教导队学习,造成连队干部严重缺员,他要是走了,四个排就没有一个排长了,团部就决定,把汤排长的转业时间,延长到了等陈排副从教导队学习回来。得知老汤延期转业,他老婆就找团长小闹了一通,因为她通过关系把老汤弄进了公安局,团长政委也费尽了周折,亲自用军用电话与地方武装部、公安局沟通,要求地方支持部队建设,保留汤排长的职位,并最终与地方与汤排长的夫人达成了一致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