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 流 丹 心 (青春岁月之五)
张福生
浑浊而不羁的江水好似一匹暴烈的野马,奔腾呼啸着从上游滚滚而来。黄色的泥水中裹挟,夹杂着泥沙,芦苇,材草偶尔还有几根原木,卷起飞腾的浪花,一泻百里。滴溜溜的漩涡在狂滔大浪中旋转而下,又在江中突兀的礁石上砸的粉身碎骨,溅起的细雨腾空而起使雨后的斜阳也被遮蔽的隐约,模糊。1973年9月的夏季。连续几天的夏季暴雨,使流经川东的州河突然宽了许多,原本温良谦和又风平浪静的州河一改往日的面目,变得狂暴而狰狞!我们平日洗澡,游泳常常爬在上面做休息点的那块大礁石也不见了,只留下礁石上面还奄奄一息的几根芦苇杆,在激流的冲击下还在顽强的挣扎,不住的摇晃。激流奔腾,震耳的轰鸣声,令人生畏。
中午时分,雨后的太阳懒洋洋的挪动它的脚步,骄阳似火,无情的蒸腾着大地,热浪扑面,令人昏昏欲睡。已经施工下班回到营房的铁道兵三十五团一连,正在午休,营房里一片寂静。上午在襄渝线覃家坝车站站房地面的施工,工期很紧,大家干的好不辛苦!刚吃好饭,饭碗一丢纷纷爬上床去呼呼大睡,沉睡的连队里,不时传来阵阵此起彼落的鼾声。
我们排后面的小竹林里,吱呀….吱呀….不断的蝉鸣声单调枯燥,重复伊始,更使人困倦昏沉。有人半睡半醒的翻了个身说了声:“讨厌…”依然睡去。然而,这蝉却浑然不知,依然一遍又一遍的唱着它那谁也听不懂的催眠曲,悠然而自得….
此时,一只不知什么名字的鸟儿飞到了房檐上,扑扑翅膀,扯起它那难听的大嗓门,呱呱的叫了几声。大家都在酣睡,谁也没有在意,更没有听懂它在叫什么。灵巧的鸟儿,似乎在预兆什么呢….
突然,一阵惊慌而凄惨的声音划破了正午帜热的空气,扑进营房里来!虽然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却很明确的显示一个恶兆!有人惊醒起来,竖起耳朵静听。….“救命….救命”….声音清晰起来。有人遇险了!一呼百应,大家爬起来,冲出门去,寻找声音的方向。
朝着声音找去,大家来到河边,顶着刺眼的烈日,骇然大惊;就在滚滚波涛之中,一条运载着煤炭的百吨木船搁浅在我们游泳时休息的那块大礁石上!木船船底破碎漏水,在激流的冲击下,半沉半浮,摇摇欲坠,任凭浪涛的冲击,随时有颠覆的危险!木船上的三个人,惊慌失措,神色恐惧,生死即在一瞬间。他们面对洪水的威胁正扬臂向河岸上的我们部队高呼救命。
河水汹涌,浪大流急,没有船,也没有救生器材,怎么救人呢?此时危情紧急,容不得没有半分的犹豫,没有一息的迟缓。我们立刻行动起来,准备下水救人。一道无声的命令,一种坚定的信念,使大家不顾自己的安危生死,迎着呼啸奔腾的河水来了!我正想冲下去,被连长叫住了,需要一批人做后援。其他十几个战士脱掉衣服冲下河去,向遇难船游去。
只见波涛浪谷的起伏之间,十几个黑乎乎的人头奋力划水,在激浪中奋勇搏击,时隐时现,让连长的心提到了喉咙口,却又无能为力给于他们支持。
但是,由于水流湍急,他们在离遇难船只有20多米的地方就被冲走了,没有一个人能登上船去。水流太急了!第二批上!连长命令我们。我一看原来的下水点不行,重新估算了预留的斜线距离,在离船更远一些的上游下水。我们四个人,都是水性较好的南方兵,信心十足的出发了。我们带着绳子,竹竿足足游了三十多分钟才游到平时仅需十分钟就可以游到的那块石头边,登上了那艘遇难的煤船。
……“解放军!”……“救命”……三个船上的船工看到我们,激动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呆呆的看着,不知如何是好,原来他们是这船煤的主人,船上的两个船主一见大祸临头早已弃船而去。
带领我们的副排长是广东人,水性极好。他指挥大家把煤先卸掉,减轻自重,再找到漏水的地方,进行修理。我们只在煤仓里找到一把煤锹,和几个土箕,甚至把船上做饭的铁锅也拿来卸煤。大家七手八脚的干起来,却因为缺少卸煤工具,进展很慢。这个时候,多在激流中停留一分钟,就会增加一分的危险。时间就是生命!我们拼命的卸着煤,又担心船诺是轻了,可能会飘起来,随波逐流,失去控制也是极其危险的。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了,煤越卸越少了,我心里不由得一阵轻松,精神一放松,马上感觉身体疲劳,浑身软弱,中午的饭食已消耗殆尽。河水的浇淋,河面的大风,居然使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尽力挥舞煤锹,使身体能暖和些….
煤已经不多了,我们看到船底漏水的地方了,我把船上的一块毛毯砍成几块,堵在漏洞的地方,叫船上的人紧紧踩着。
“别动啊!一栋就会漏水的!”副排长叮嘱他们。
“……我不动,我不动……”两个货主答应道。紧紧的踩在那里,他们真的没动,也真的不敢动。看来,只要堵住漏洞,扈干船里的积水,就可以把船撑到岸边了,我真不明白,三个船工怎么敢在这样的情况下抛弃不会游泳的货主自己逃命呢?
大功即将告成,气氛渐渐轻松起来。大家心里高兴起来,甚至说起了俏皮话。
副排长拿起船上的的竹竿,准备撑船。我也来到船尾,掌住舵柄,虽然我不会掌舵,此时也只能是硬上一下了!
“开船啦!注意!”副排长大吼一声,用力把船撑动起来,慢慢的,船开始移动了……就在这时候,忽然一个浪头打来,船猛的震动一下呼的一下离开那块礁石,快速向下游冲去。我心头一悬,感觉不好,这样被洪水卷走,难以控制的话,下游还有礁石,一定会出事!
副排长站在船头,一手紧握竹竿,一边观察水情,命令大家不要乱动,努力控制船行的方向,避开危险地域。我两眼瞪的大大的,抱紧舵炳,随着副排长的命令改变着方向。船顺着我们的旨意急速下行,快的令我心慌不已,但是也没有太大的恐惧,对于我个人来说,无非就是掉进激流中,游上岸就是了,小学还没毕业的时候,我就和同学经常偷偷的跳进浩淼的晋江里游泳,还敢在短裤里夹上一根从对岸偷来的甘蔗,挥臂纵横江面呢。此时此刻倒是觉得有些惊险有趣,起码是挺刺激的吧….根本没有真正意识到当时情势的危机,水情的潜在危险。
船在激流的冲击下,快速下行,我们努力把它靠向岸边,越来越近,岸上的人们向我们呼叫着什么,什么也没听见,只想着快点救人靠岸。忽然,踩在漏洞处的货主大叫起来,“漏水啦!要沉啦!”我一看,堵在漏洞处的毛毯已不见踪影,船板脱掉了一大块,浑浊的洪水如同喷泉猛灌进来,已来不及再堵漏!船也在这犹豫的一瞬间,急速下沉!
“……怎……怎……怎么办……?”面对即将沉船落水的厄运,两个货主大惊失色,带着哭腔问我们。“有我们在,就有你们在!”副排长的坚定回话使他们暂时安定了一些。时间多么珍贵,必须立即决策。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离岸还有很远,只能靠我们拖带着船工上岸。一场严峻的考验面临了!
正在我们企图撬下几块船板用做浮具的时候,一阵浪激涌来,船猛然一抖,沉没在滚滚的激流中!七个人全部落水了。大家没有一丝慌乱,几个人夹带一个货主向岸边游去。来不及找到什么浮具,只能是靠人来拖带,在这样的激流大浪中是很费力气的。我夹着一个货主,吃力的游着,不时被洪水埋没,这就要求你必须会掌握呼气的时机,才不会被水呛到。这个货主显然不会,几个浪涛打来,已经喝了不少水,惊恐万状的他,居然扑到我身边,紧紧搂住我的脖子,不停的大叫救命,救命!我知道遇上水中救人的大忌了,一个潜水下沉,脱开了他的纠缠,刚冒头上来,又被他抓到头发。心里一急,挥手就是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趁他松手摸脸的时候,我离开他远一些。这时候一起下水的战友也在不远处,看到这一情景立刻推过来一根竹竿,大叫“接着!”我游过去,拿到了竹竿,回身转来,把竹竿的那一头伸向落水货主。他在水面胡乱折腾着,好像还懂得点水性,没沉下去。接着那根竹竿,稳定许多,被我拖带着游向岸边。
我也不知道游了多久,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是努力在波峰浪谷间寻找岸边的方向,拼命的游去。记忆里,岸边一排树下,站了很多人,有连队的战友,有老百姓。他们挥舞着什么东西,好像是白忖衣他们呼喊着什么,我也听不见,只有一个念头,快游上岸!我的力气已经快耗尽了……
在离岸还有二十多米的地方,我真的已经是筋疲力尽了,游的越来越慢,一个岸上的战友跳下岸来站在水中丢给我一根绳子,我还没抓紧他们就开始拉了,绳头脱落在水里。他们立刻再丢了几次,成功了,我把绳子系在竹竿上,很快就被战友们救上岸了。
我几乎是被他们拖上岸的。浑身被泥巴石头刮的鲜血淋漓,面对救人成功的喜悦,也没感觉到身体的疼痛,苍白的脸上居然露出好难看的笑容。在岸边坐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站立起来想走,一动就摔了一跤,原来,腿已经软的站立不住了….
其他几个战友也先后上岸了,所有人员平安无事。一场灾难化解了。三个货主哭哭啼啼的和我们回到连队,换上了我们的干净衣服,吃了热饭,安顿下来。他们第二天带着我们捐助的钱走了。穿去的衣服和人一样,一去不回。我们当然也不指望什么回报,这样的事,是一个军人应该做的。而我意外得到的是;一个三等功的奖励,一个令我一辈子难忘的历险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