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战友 铁道兵营盘里的故事(2)
63.2万 · 2020-05-06
“是谁跑的一天土
解放军的驴吉普
驴吉普 能上山
上山就把山洞钻
驴吉普 能下水
下水河里长高腿”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在辽宁西部山区流行的一首儿歌。那个时候杨树湾子一带十里八村的孩子们,天天都能看见一个个解放军连队的炊事员,赶着捂的严严实实驴吉普,从营地大门里迈着碎步跑出来,把部队修的简易公路跑的尘土飞扬!

这些驴吉普,有的奔上了半山腰,有的拐下了河滩地。不长日子,孩子们发现,驴吉普去的那些地方变了:那山上崩出了个山洞,那河里长起一溜桥墩。
六连给养员强顺一边招呼着工地上的干部战士们来吃午饭,一边从驴车上往下缷馒头。一不小心,盖馒头的棉帘子,把二排长的那个带奖字的搪瓷缸子刮掉地下磕掉了一块瓷儿。
那是二排长心爱之物!在建沟海线辽河特大桥时,他带领党员突击队顶着洪水抢建围堰立了大功,庆功大会上师长亲自授给他的。二排长从地下捡起大茶缸子,冲到驴车前,跳着脚地冲着强顺直嚷嚷。强顺接过缸子,摸着掉瓷的地方,心疼地落了泪。
因为强顺也在那个庆功会上得到了一个带奖字的背心,宝贝似的留着,生怕弄脏了穿坏了。所以,二排长冲他发脾气他能够理解。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幕叫站在一旁的“驴老兵”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它认定了二排长欺负了它心爱的人!

说起强顺和连里这头老驴结缘还挺有意思的!那是1969年初春,刚当兵的强顺来到大兴安岭密林深处的连队。零下50多度,部队驻地是被白雪履盖着的一座座棉帐篷!那时,中苏关系紧张,部队除了抢建铁路还要随时准备打仗!
当晚,强顺背着新配发的半自动步枪,和带班老兵双岗双哨为全连警戒,防止敌特突然袭击。老兵把他安排到三用堂门口站固定哨,并告诉他:“今晚遇到情况,你问的口令是:林海。对方问你,回令是:碧州!记住了!情况不对马上呜枪报警!枪里压好了十发子弹了!”老兵说完挎着AK47游动去了。
强顺心里又激动又紧张,等他从班里出来走到三用堂站定,皮帽子和大衣领子上就结满了白霜!刚刚站下,强顺就听到身后三用堂里有异常动静!他迅速枪下肩转身端枪对着三用堂门帘子,大声喝问:“口令!” “唋噜” 三用堂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
强顺心里一阵紧张握紧了枪又喊了一句:“口令!” “唋噜!”三用堂又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强顺不再犹豫,举起枪喊了第三句:“口令!”这时老兵也端枪冲了过来,正好听到三用堂里又传出一声“唋噜……”老兵笑着把强顺的枪按下。一掀门帘,从三用堂里伸出一个满是霜花的驴头,像个圣诞老人似的,笑眯眯地看着强顺。
老兵告诉他,这是咱们连的驴老兵!晚上怕它冻着身上披了个棉被,牵到三用堂歇着了。强顺忙把驴脸上冰霜清理掉才明白,天太冷了,驴的鼻孔周围结了一串串小冰溜子,它要时不时打响鼻把冰霜震掉,所以发出唋噜唋噜的声音。
当年的林海、碧州两个口令词,而今早己成为大兴安岭地区注册的地名。这个口令的故事,也成为了这支英雄的部队,在高寒禁区艰苦奋斗的遗产留传了下来。
强顺为人勤勉细心,办事牢靠,被重点培养,不到一年就被任命为连队的上士(给养员),协助司务长工作。从那时起,他对老驴悉心照顾,呵护有加。只要是他到工地送饭,看到哪有干净的沙子,他就把老驴缷下来,牵到沙堆中,让它痛痛快快地打几个滚,解除它一身的疲劳,然后牵到河里,把它从头到尾刷洗的干干净净。

回营房的路上他也闲不着,到荒草甸子上采集艾草,晾晒在驴舍门前,晚上在驴槽子下面点燃干艾,防止蚊蝇对老驴的骚扰。强顺还是团宣传队的成员,善长吹竹笛。只要他在连队,晚饭后休息时间,他拎着竹笛去驴棚,把老驴当作观众,一板一眼地练习他的独奏曲《扬鞭摧马运粮忙》。
每当这个时候,老驴停止了反刍,眯着它那迷人的大眼睛,认真倾听,它那两只毛茸茸长耳朵,随着乐曲微微摆动。一曲终了,强顺认真谢幕,老驴会打出一串愉快的响鼻,以资鼓励!
万物皆有灵啊,毛驴跟连队生活久了,什么都懂,只是不能张口表达罢了!
这一天,二排长穿了一身里外三新军装,兴冲冲地叫炊事班套车,说是他的探亲假批准了,他要到镇里给他的新娘子拍电报!他上车刚刚坐稳,老驴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了,过了营门下了缓坡,到了路上一个猛拐,二排长就和车上的草料袋子一块滚到路边的排水沟里去了。事也巧了,正好强顺的老乡,团里有名的大能人七连战士魏东从这路过,看在了眼里。
他急忙跳到沟里,把滚成土猴似二排长扶了上来,帮着二排长拍打尘土。二排长气的抓起鞭子要打老驴,被大能人一把拦住说:“排长排长,算了算了!是你没有勒住彊绳,不怪驴不怪驴啊!”再看那老驴纹丝不动站在路当间,埂着脖子,立着耳朵,斜眼瞪着二排长,犯起了倔。
大能人笑着对二排长说:“正好我去镇里办事,我来赶吧!”只见他走老驴跟前,伸手拍了拍老驴的脖子,对老驴嘀咕了几句什么,那老驴的耳朵立刻韃拉了下来,低下头乖乖地跟大能人走了。事后大能人魏东找到强顺,问二排长怎么得罪了老驴。
强顺说设有啊,不可能啊!魏东一本正经的说:“这驴是故意啊!我远远就看见了,它一上道就迈了个磨道步,那么快的速度,它一掉屁股,车上的人不飞出才怪呢!好在没伤人,我己经训过它了!”魏东一说到训,强顺一拍脑袋,想起了二排长冲他跳脚的事来了。魏东听罢长叹了一口气:“这老驴仁义啊!只可惜时日不长了,要善待它呀!”

魏东和强顺一样,都是团宣传队的成员,善长快板书评书和口技。他父母早亡,生产队养着他,小小年纪就帮着大人管理生产队的牲口,十五六岁就赶着大车闯天下了。接兵的时候,七连长一眼就瞅准了这个机灵鬼,把他接到了部队。从那时起,七连有个大能人的佳话开始在团里流传了!
话说部队转战沙通线,在内蒙昭乌达盟奈曼旗遍地流沙的老哈河口,展开了师团配合的特大桥会战!那一天大中午,七连长把人员撤下准备开饭。左等右等,只见兄弟连队送饭的“驴吉普”一辆一辆地跑过去了,就是不见他们连的车到。
连长爬上路旁的裝载机,冲魏东一招手:“魏东,拿出你宣传队的本事,给兄弟们来一段怎么样啊?”战士们也哄喊着:“魏东,来一段!魏东,来一段!”随着连长的手势,战士们呼啦往地下一坐,魏强就站在圈子中间了。
魏东清了清嗓子:“好!那我就饿嚎一段评书:肖飞买药!”“好!”战士们高兴地鼓起掌来!就在这挡口,师机械营的人高马大的大黑驴远远地跑来了。连长认识驾车的司务长,甩着天津腔喊道:“兄弟,亲自上啊?吃么呀?”那司务长也不含糊,驾车跑了过来了,也是天津味儿:“葱花饼,炒鸡子啊!我说兄弟啊,你们连的驴吉普捂住了,快想辙吧!”
连长看他过来了又喊:“兄弟啊,这不饿嘛!给咱卸个仨瓜俩枣垫补垫补!”那司务长驾着大黑驴冲了过去,甩下一句片汤话:“我倒是想啊!可这大黑驴不答应啊!有本事,你让大黑驴送给你呀!”这时,魏东跳起脚来喊道:“你说话算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司务长远远的甩来一句:“放屁崩坑,唾沬钉钉!
当然算!”魏东两眼放光地看着连长,连长冲他一挤眼,魏东分开众人就跳上了搅拌机,双手合成喇叭状,冲着大黑驴跑去的方向,学起了驴叫。只见那远去的大黑驴,“腾” 的一下定住了!紧接着昂起了头,咧开了嘴,“哦啊,哦啊” 回应着,调头就往魏东站的地方奔啊!
那司务长又是:“吁……”,又是:“喔……”,根本勒不住!等驴到了魏东身边,魏东跳上前去,从驴车上抱下一笸箩香喷喷的葱花饼,喊了声:“谢谢大黑驴支援了!兄弟们,上!”这时候,七连的“驴吉普”也到了。等那司务长又求饶又作揖的把那笸箩要回来的时候,半笸箩的葱花饼变成了大馒头!
这事团长听说了,笑的肚子疼!问魏东怎么搞的?魏东说他学的是春驴叫(母驴)!这可把机械营整惨了,打那以后,那大黑驴一经过七连工地,就围着搅绊机叫喊着跑上几圈,拦都拦不住哇!

早春二月,师里的文艺汇演结束,团宣传队解散,强顺和魏东打起背包搭乘营里的嗄司69赶回连队。一进营门,强顺就察觉连队气氛不对:见到的战士们都躲着他眼神走,顶多说句上士回来了,匆匆走开。强顺心里一沉,直奔连部。
值班的通讯员一见强顺眼圈就红了:“上士,你可回来了!老驴不行了!” “啥时的事?咋不告诉我?” “指导员说你心重,不让说!”强顺背包都没卸,直奔驴棚。…通讯员告诉强顺,昨天下午他去团里取报纸文件和连队家信,那老驴望着宣传队的帐篷低声鸣叫驻足不前。
通讯员知道强顺他们去师里演出还未回来,好说歹说那老驴才几步一回头地走了。到了夜里,炊事班把泡好的豆子抬到磨房才发现,老驴倒在地上了。
老驴气如游丝地躺在地上辅好的棉垫子上,半闭的眼里失去了光彩,任凭强顺呼唤,没有反映。指导员劝解强顺:“别难过。太老了,早晚有这一天。咱们好好送送它。”强顺若有所思站起身来抺去泪水,从背包上抽出心爱的竹笛。一曲《揚鞭摧马运粮忙》在磨房里迴荡。
老驴像是听到了上天的呼唤,睁开了双眼放出异彩。它看见了!它看见它心爱的人领着它,给工地上送饭呢!他们在一条平坦的大道上快乐地奔跑……老驴的鼻孔努力地一张一张的吸气,“唋噜…”它打出了最后一个响鼻,闭上了充满笑意的双眼……
入夜,战士们在三用堂后坡上为老驴送行。强顺把那只心爱的竹笛放在老驴身边,深葬了。干部和战士们用军礼向这位无言的战友做了最后的告别!
作者:齐石
责编:毛秘 《白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