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舍军壶情
洛钊
我二十岁那年已长到1.83米,身材高大,体态超群。高中马上毕业了,我最大的愿望是响应党的召唤去当兵。经过报名、体检、政审,当兵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记得当年,我们一家人都到火车站去欢送我,母亲、哥哥、嫂子、亲友就是想看看当上新兵,胸前佩戴大红花,一身戎装的我是什么样子。
一列长长的军列,满载着新兵,从庄上出发,驶向祖国最需要的地方。老妈和兄嫂挤在欢送队伍里,挥手致别,含泪相送,亲友们还追逐着奔驰的军车在站台上跑着相送…
时光如梭,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整整58年,如今母亲、哥哥都已先后去世。我依稀记得,我始终对部队留下的一只军壶,珍爱有加。这么多年,我曾经几次搬家,那一只军壶,每次我都舍不得扔下,总是放在家中的书柜上最为显眼的位置。可是后来我调到北京工作,这军壶就不知去向了。
这些年经历了太多的世事变故,特别是十年前爱子的遇难离去,使老年丧子的我很长时间心灰意冷难以打起精神。又是一年春草绿。这两天想去儿子的家收拾清理一下。那天在清理孩子遗物时意外发现了这只军壶,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我高中同学一对夫妇,改革开放后去了俄罗斯当外教,靠着这层关系,我儿子高中毕业那年执意要和几个要好同学去俄罗斯留学,我同学很快帮助办好签证和入学手续,走前我把军壶给了孩子,在外使用方便,这个军壶一直陪了孩子多年的留学时光。
我擦去军壶上的灰尘,深情地抚摸它,军绿色的军壶,已经陈旧褪色,坑瘪毕现,像一位满脸皱纹经历沧桑的老人。我捧着它,犹如珍宝一样欣赏着。
军用水壶,乃军用品中的流行品,是战士的重要装具。这个椭圆形的小东西,除了装水还能装别的吗?能!能装天下温馨事,军用水壶最多情。
早期的壶盖是软木塞,后来改为方便密封的塑胶旋盖,壶表面是标志性的国防绿,配以绿色的背带。不管在哪里见到它,人们都会完整地称之为“军用水壶”。
它并不时髦,但一直在引领时尚。就算蹭掉了颜色,露出了铝皮,碰出了塌陷,也会有一种沧桑美,给人一种“故事感”。当今的户外装具中仍有它的身影,或者一直在沿用它的风格,即使再配上布套等饰品,也仍然是迷彩色,万变不离其宗。
军壶虽旧,却是军人一生的朋友。因为热爱与执著,所以痴情如故。我把“军壶”人格化了,赋予了军壶一腔深厚的军人情结。
我常想,什么是军人情结?其实就是一种精神,一种心结,也是一种风度与气质的完美结合。不当兵,就会后悔一辈子。如今,年纪一大把了,总怀念在部队大熔炉里得以锻炼成长的军营往事。我的骨子里,毕生都流淌着军人的血脉。
平时,我最喜欢唱的歌是军旅歌曲,最喜欢做的家务,就是叠被子与拖地板。我叠的被子,即便不用夹板夹也有棱有角,整整齐齐,放在床上,整洁美观,就像部队要求的豆腐块一样,家里的地板也要拖得一尘不染,光亮如新。
我们这一代军人的军壶情结,不仅承载着一种浓郁的军人情愫,还浸润着我们激情燃烧岁月的战斗生活。
就像军人有枪有炮的装备一样,这个小小的军用水壶也是我们铁道兵战士的标配。我的从戎生涯中,虽然一次也没发生过像上甘岭那样的饥渴,但我始终认为枪支和水壶同等重要,它是水源,是生命的源泉。每次在行军、作业、施工出发前,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它的满足,开水装在水壶之内,就是把心放在肚子之中。这水不只是为我自己准备,还有那些可能需要的战友们的不时之需。
战士没有暖壶,暖壶不方便行军打仗,当兵的条件就是艰苦,怕苦也不叫当兵的。
大兴安岭的严冬漫长而寒冷。每日早饭后,炊事班的战友们用额尔古纳河的大冰块化开,烧了大锅的水让士兵们灌进水壶里作为一天的享用。那时喝大铁锅的水上了瘾,只喝得战士们嗓子润滑高亢,嘴里发出虎啸之声;只喝得官兵们身强力壮,脚下呼呼生风,战士的心始终像大铁锅的开水滚动着,战士的脸永远像炉灶的火焰红彤着。
我们战士个个像加足油的马达撒着欢的叫,在那高高的大兴安岭原始大森林里伐木、砍道影、修路基、架桥梁,凿山洞,爬冰卧雪、风餐露宿,干的热火朝天。那年月才真称得上是激情燃烧的岁月。而不像现在的状态,水喝的是甘甜纯净的矿泉水,茶叶放的是档次顶好的,虽然每天让香浓的茶水泡着,可就是喝不出军壶的那种滋味,喝不出大铁锅里烧出的热水味,更喝不出军壶内倒出的军旅激情。
回想起来,这也是势在必然。军队的大铁锅装的是五湖四海的水,战士的水壶盛的是川流不息的泉,军锅虽小,但它喝过黄河饮过长江,军壶虽微,但它汲过清溪取过深渊,军壶陪我们到过的地方太多了,军歌“铁道兵志在四方”太抒情、太嘹亮,太浪漫,伴我们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军壶不但纳进了祖国各处苍天大地之灵气,而且承载着天南地北战友的精气神情,故而这时军壶就有些传奇色彩了。
军壶的容量虽然有限,但情感无限。七十年代初,北京军区战友歌舞团著名演员马国光唱的《一壶水》流行军中。歌词大意是,野营拉练途中,连长递过来一壶水,大家你传给我,我传给你,传遍全连也没喝完,因为“小小军壶装着五湖四海,盛着官兵团结的心一颗”。
年轻军旅路,一生铁兵情。说实话,喝了多年军壶的水我始终没喝够。几十年没碰过军壶了,每天端起考究的茶杯,免不了就想起军壶。再好的茶叶,我也不像文人们那样去慢慢地一口口地细品,而是和当年一样杯子到嘴边就仰脖如牛饮,总觉得这般喝法有军队淋漓酣畅之豪爽,有军人生龙活虎、气吞山河之情志。
现今激动人心的时刻只能是走进梦里的军旅生涯了。梦里的军壶斜挎在肩膀上,里面汩汩的水欢快地碰撞着,发出咯咯的笑声,伴着那“背起了那个行装,扛起那个枪,雄壮的队伍浩浩荡荡,同志呀你要问我们哪里去呀?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离别了天山千里雪,但见那东海呀万顷浪,才听塞外牛羊叫,又闻那个江南稻花儿香,同志们那,迈开大步呀朝前走哇,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
每当梦醒时,幸福的热泪已浸透了枕巾,耳边还留有战友们哼欤哼欤、汹涌澎湃的修路号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