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林海雪原,挑战人间酷寒。新中国建设需要大量的木材,大兴安岭有万山木材可供开发,而这一切都需要一条铁路来实现。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大兴安岭因其酷寒成为生命禁区,冬季零下三、四十度的常态,零下57摄氏度的极寒,足以洒水成冰,呵气成霜,人类何以相抗。
然新中国却要与天相抗,而这一重担再次落到了攻坚克难的铁道兵身上。1952年5月,铁道兵某部告别水网纵横,温柔可人的天堂苏州,千里跋涉,一头扎进酷寒之地,内蒙古大兴安岭,修一条从牙克石到林区的牙林铁路。
1964年,446公里的牙林铁路通车,成为新中国资源输出大动脉,担负起全国24个省、市、自治区及13个部委所需木材的运输任务。
从1963年3月~1972年8月,我们这批铁道兵再赴黑龙江大兴安岭深处,建设从嫩江到北疆漠河的铁路,全长980公里(干线680公里,支线300公里)那个年代保暖设施不够,晚上围着铁炉烤火背脊都发凉,干活时手不小心触碰到铁器就会揭掉一层皮肉,冻伤冻坏耳朵的事也时有发生。
要知道这里有堪称地狱的严寒,人迹罕至,而铁道兵却要常年在这里战天斗地,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铁路来。冬天酷寒,夏天也并不温存,要面对吃人的塔头陷井,及数不清嗜血的牛虻,到了夜间,更是一片黑压压的蚊子和小咬,在头顶肆虐咆哮,我们常人的温柔梦乡哪里去寻找。
我当兵时就想入党,这也是很多热血青年心中的愿望。站在党旗下,军人兼党员的身份令人倍感自豪。
我来到老连队不久,就先当上了文书,整天围着连长指导员转,自然要争取政治进步。我向连队党支部提交了“入党申请书”。解放战争入伍的上尉指导员徐贵忠对我的申请做了审阅。然后把我列为全连”入党积极分子”之一。并明确由徐指导员和老上士,湖北兵、连队卫生员谭运国做了我的入党培养人。经外地政审合格后再经支部大会研究投票通过,并报团党委批准我成为“预备党员”。
连队党员转正。各党支部书记对支部内预备党员转正时间通常会记得很准,待预备党员渡过1年考察期后,连队指导员就召集全体党员和连队的预备党员开转正会,由待转正党员宣读“转正申请”,然后连队支部全体党员进行转正的举手表决,须有一半以上的党员同意,才会顺利转正。
1964年七一那天,是我们转正的的日子。在连队营地两棵高大的樟子松树主干中间挂上了鲜红的党旗,我们五名新党员举起拳头庄严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那一刻入党的喜悦和宣誓的激动,已经成为我们老兵终生的记忆。自此至今我在党已经58年,由一个青年军人变成耄耋之年的垂垂老者,满满的都是追随党的满腔热情和不懈奋斗终身的理想信念。
上世纪60年代初期石家庄那批大兴安岭铁道兵,特别是在会战中入党的“老铁“”一个个献了青春,献终生,一生祭献林海雪原,老了也忘不了那个远方的第二故乡。
加格达奇北山上建有铁道兵开发大兴安岭纪念碑和铁道兵烈士陵园,高高耸立着兵徽、钢轨和宠物大兴安岭驯鹿“罕达犴”。从1963年春天起,铁道兵三个整师八万兵力进军大兴安岭,后六师、九师转战成昆线和襄渝线,留下铁三师扎根神州北极20年,共修建铁路792公里、桥梁124座、隧道14座,牺牲300多人,平均每铺两公里铁路,就有一名士兵倒下。
难忘那铁道兵部队进军大兴安岭誓师大会,难忘那班排长每天清晨检查战士作业前的安全装备,难忘樟岭至古莲河通车时,铁道兵战友们纷纷拍照留念,难忘那老兵小心翼翼地收藏着一枚枚铁道兵纪念章。
这些年石家庄铁道兵驿站每到八一都有聚会,老兵们欢聚一堂,回忆大兴安岭的青春芳华激情岁月。2016年秋天老兵们又来到大兴安岭首府加格达奇,暮色四合,这里是大兴安岭林区腹地。老兵们不由自主的高唱:“同志们那,迈开大步呀朝前走呀,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你要问我们哪里去呀,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我们当年就是唱着这首歌,挺进大兴安岭的。”老兵们陷入往事。
笔者在大兴安岭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今大兴安岭老人们享受着夕阳情怀。他们记得 1984年,铁道兵已在中国军队序列中消失,番号全部取消。而在大兴安岭,有关铁道兵的记忆却不会湮没,那一条条劈开高寒禁区的铁轨,就是他们故事的延伸。20年间,许多年轻士兵已无法返乡。他们长眠在遮天蔽日的原始大森林中。而在“天下第一庄”又一位老铁战友走了,古稀老兵们赶来为他送行 。
那批老兵有的参了军,入了党,提了干,就再没离开大兴安岭。那年当我们“重返极地,寻找烈士”来到大兴安岭时,早已物是人非。铁道兵是干什么的?直到1962年底报名参军的一刻,很多人还不知道,他们跑去问征兵的人。“铁道兵可威风着呢,往铁道边上一站,火车来了你就向他敬个礼,这么背着冲锋枪迎着,”征兵的人身子一挺,站得笔直,“‘哐哐哐哐’目送火车远去!”这个不靠谱的描述,就此决定了石家庄铁道兵的宿命。
在滨洲线的三等小站乌奴耳仅仅训练三个月后,所在部队就接到了国务院、中央军委“会战大兴安岭”的命令,全部挥师北上,进军大兴安岭。这是1949年后,国家第三次尝试开发大兴安岭林区,前两次都因自然条件太恶劣而被迫下马。于是这一次,有了某种更决绝的味道。
党中央、国务院决定大兵团作战,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调动铁道兵三、六、九师8万余人浩浩荡荡火速向林区挺进,喊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声震原始森林中树上残雪飘落。
那时我在根河的铁13团3连当文书。初春大兴安岭原始大森林几乎人迹罕至,只有鄂伦春、鄂温克等少数民族。我们从滨州线出发,一路北上,越走越荒凉,到加格达奇一看,除了原始森林,就是些大大小小的军用草绿色帐篷。加格达奇,蒙语意为“樟子松生长的地方”,如今是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行政公署所在地。但彼时,它只是附近阿里河猎人打猎途中休息的驿站。这里成为当年铁道兵大兴安岭铁路大会战指挥部。今日静谧的大兴安岭深处,那时却是铁道兵参谋长老红军何辉燕和铁道兵副司令员开国少将郭维城坐镇的地方。
当年的青年士兵已垂垂老矣,他们刚刚在殡仪馆又送走一位老战友 记忆中,当年林区动辄就是零下40多度。有一年六月底就下起大雪,第二天早上出操推不开帐篷门,里面的人喊 “快让我们出去”,外面没人吱声,再一看,军帐的门帘被大雪封住了。
冬季破冰建桥
铁道兵的任务就是修铁路,而且是在极端恶劣气候中,以人力推进铁轨的进度。老兵们说世界最艰苦的兵种,不花军费,为国奉献的部队只有咱们铁道兵。我们铁三师13团,驻地在根河周边。那时修铁路每天要拼命抡大锤、挥洋镐,往路基上堆土,吃的是高粱米加大碴子。一个班只有一桶饭,吃不饱,半饱也要去工地。很快,有战士撑不住了。一天早上出工发现少一人,全班停工找人。在北山坡上,一名战士在歪脖儿柳上挂着。后来才知道,他是实在受不了苦,才自缢的。
当然这是极个别想象,但更多的是军人的那种成就感。一顶帐篷四海为家,一双铁脚走遍天涯。在朝阳山筑路需要把半边山劈开,让火车从山的一侧穿过。而把一半山体推到河里,需要放七台大炮,全营用了整整一天扛炸药。爆破当天,战士们跑到几里地外听响声,那才叫壮观啊。
当时嫩林铁路的铺轨任务并非一支机械化部队,大多时候要靠人力。一般来说,铺轨队由20多个人担任。钢轨长14.5米,轨距1.435米。每天舖轨五公里,已是极限。
我们住的帐篷被称作“绿色营房”,吃饭、睡觉、开会都在里面。帐篷外,可看露天电影。放的片子多是《钢铁战士》、《翠岗红旗》一类,战友们看了倍受鼓舞。那时候靠什么支撑下来?就靠学毛选、学雷锋、看电影和政治思想工作。
给部队打前站的人更艰苦。到了一个地方,全是树林子,共产党员带头搭帐篷,晚上枕着桦木杆睡觉。冬天用汽油桶改造的炉子烧着取之不绝的林区柈子,脚底下暖和,头顶帐篷连接处结着冰溜子,四面跑风,帐篷外寒风怒号。吃的是冻土豆、卜留客(俄种大萝卜),脱水蔬菜,用水一泡就是一大碗。
当年的军嫂跟着我们寻找丈夫的老营房。那时方圆几十里,几乎就没见过人烟,在隧道作业中。风枪班的任务是在山洞石头上打眼,供战友们爆破,或者将岩石一块块击碎,这就需要每天背着十几公斤重的风镐,嗵嗵嗵开动,一天干下来浑身上下都是白色的粉尘,咳嗽出来的净是粉尘粒。
原始森林每年都闹火灾,夏季一个雷电就会引发山火,党员们冲上前去承担扑火任务。1965年4月一天下午正在开会,营长突然紧急命令全营赶赴火场……那次扑火连续三天三夜,大家什么吃的都没了。后来指挥部调动飞机从齐齐哈尔飞来空投一批压缩饼干,小面包,还有咸菜疙瘩救急。
当年的老战友都已垂垂老矣
按照统计,在大兴安岭792公里的铁道线上,平均每两公里就有一名铁道兵牺牲。有隧道塌方砸死的,有在河流大汛运输枕木淹死的,有扑灭山火牺牲的。一次部队需要取石料加工成道床上的石砟,每天清晨都要有战士负责炸石。那天两人点完炮,分头往外跑跑。途中,一颗飞石击中了战友的后脑勺。送往医院时,已经断气。更大的伤亡发生在打隧道的过程中。风枪打进去一般是1.7米到2米,然后要往里面送炸药。点炮这个过程中,如果遇到瞎炮意外,跑都跑不出来。等把人挖出来的时候,连完整的尸首都难找。
每有战友牺牲,战士们会拿布把尸体缠起来,用薄木板钉成棺材,就地落葬。噩耗转达给地方,由民政去做家属的工作。随后,家属会收到150元的抚恤金和烈士证。一般情况下,落葬前要举行一个小仪式,全连集合指导员介绍烈士的生平及部队评价,然后默哀鸣枪告别。气氛总是慷慨激昂:指导员说“战友牺牲了,我们怎么办?“战士们齐声高喊”要把战友未完成的事业——进行到底!”
誓言铿锵,总能起到激励效果,第二天进度会加快,战友们抱定——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从我当兵到铁道兵撤编过去了21年,到1983年底部队那时是最痛苦的。对一支部队来说番号取消,相当于军人生命就没有了。三位开国上将联名上书,历数铁道兵的牺牲和贡献无果,撤编已定,从白发苍苍的将军到衣服褴褛的花脸士兵无不痛心疾首,那一刻摘下领章帽徽,忍泪向军旗告别。
很多老兵觉得最大的遗憾,是没能戴着军徽和领章上的几个“豆”,拍张满意的铁道兵照片。老兵们念着,我们的军徽是全军兵种里面最漂亮的。领章上一开始,是一个豆的列兵,后来当上两个豆上等兵,之后按照下士、中士、上士不断增加。很多战友本来想戴着军衔,到照相馆照个相给离别五六年的家里寄去,结果文化大革命来了,军衔全取消了,一律改“三块红”了。
辛丑之春,又一次送别石家庄铁道兵老战友
多年后,我们一批年逾古稀老战友再登加格达奇北山铁道兵烈士陵园。我们快步上山,像听到集结号声,脚下发出急行军般的“沙沙”声。满山的达子花盛开,鲜艳粉嫩,香气扑人,山那边的松树林里,数百个白色的墓碑整齐地排列,我们挨个看着烈士熟悉的名字,轻轻念叨着“这个是我们铁三师的,那个是13团的,这个是俺石家庄老乡……”
这是怎样的苦啊!而铁道兵这样一干就是五六年,最长干了21年,用对党、对祖国和人民的无限忠诚,硬生生用热血与青春,修筑了这条嫩林铁路。
这条蜿蜒于大兴安岭深处的铁路,在困难时期有力的支援了祖国建设,如今依旧服务于祖国的林区建设,并成为旅行者和摄影师猎取美景的打卡地。
我们可爱的旅行者啊,当你醉心于这北方森林铁路美景的时候,你是否能看见当年铁道兵,奋战于冰天雪地,与自然相抗的身影。他们将滚烫的青春埋藏在冰天雪地,告别了亲人,远离了爱情,只为祖国的需要,倾注生命无顾青春。祖国啊!你在大兴安岭留下了他们的青春,那段无限忠诚的岁月。致敬铁道兵的党员们,你们是新中国最可爱的人,当之无愧!